谢九渊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所有往下落的雪都停了一瞬,而后极速逆流而上。
谢九渊伸手去接,手心没有雪。
“魔君大人,你看,雪停了。”
他的视线再次聚焦到檐下时,那里站着的已经不是那个叫阿宴的小少年,而是一个身量很高的男子。
那男子站在清白的雪色之中,一身绛色如墨如画,煞是好看。
谢九渊往池边走,玄晏也往他这个方向来,并且伸出了手。
谢九渊看了眼自己那又湿又冰的手,笑着问他:“不介意吗?”
“嗯,不介意。”玄晏没有犹豫。
将人从池中牵出来,又替人烘干衣服,期间二人只字未提,而谢九渊视线始终落在对方脸上。
他们一坐一站,站的人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而坐的人仰头打量,在想眼前的人究竟为什么不高兴。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玄晏忽然抬了眼:“谢九渊。”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谢九渊被问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误会了他到此地的用意。
但想到浮梦铃的效用,再看这人明显低落的情绪,谢九渊便又在心底叹了一声,张口就开始瞎扯。
“唉,谁让我学艺不精,几道阵法让人这么轻易就给破了去,若是魔君大人因这浮梦铃丢了命,我可要后悔死了。”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在演,但玄晏偏偏信了他这话。
“谢九渊,你来寻我,我很高兴。”
这话里的情意太过直白,谢九渊险些招架不住,只好笑着问:“是嘛,那魔君大人怎么不笑呢?这瞧着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啊。”
却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玄晏真的垂着眉眼笑了一声。
很轻,但是谢九渊听见了。
他突然又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番话大抵和招惹无异。他和这位魔君大人的烂账只怕是算不完了。
索性不再纠结于此,问起当下的境况来。
玄晏却只说不急,拉着他走到前院去。
前院景致并没有变,但人和先前的却已经大不一样。
秦眉温婉,此刻脸上却毫无笑意,眉眼间始终镀着一层忧郁之色。而阿宴坐在廊下,只远远望着花前的人。
浮梦铃可以生造一场大梦,在这场大梦中,人与事皆可逆转,所有的不圆满都会圆满。谢九渊对这些很清楚,因而也能猜到前几日阖家温馨的画面并非是此时此刻应该发生的事,而是浮梦铃为入梦之人生造的美梦。
但他没想到,那美梦之下,原来是比这寒冬还要冷的东西。
“介元去哪儿了?”谢九渊问了一句。
“不知道。”玄晏答他。
谢九渊没再问。
玄晏却继续说了下去:“有关介元的事,我只听她提起过。她说,介元自小便跟在她身边,他们一起长大,犹如亲人。她提起介元时说的话,甚至比和我说的话要多。”
谢九渊看看远处的秦眉,又看看他,感叹出声:“这么可怜啊。”
玄晏也转头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谢九渊,你当真是狠心。”
谢九渊一笑,道:“你都能活到现在了,又哪里会缺我那几句迟来的安慰话?”
玄晏不再看他,偏开脸去:“我小时候被灌过药,幼时的事忘了大半,只记得些零零散散的事,方才同你说的这些,是因为浮梦铃才想起来的。”
这回沉默的人就成了谢九渊。
半晌,他才咳了几声说:“那现在这场景……你以前也不知道?”
玄晏:“有印象,我记得她同我说过的一些话,也记得她待我不亲近。”
说这些话时,他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谢九渊转头看他一眼,便知道看不出什么来,就又扭头去看廊下的小少年。
好歹小时候脸上还有点情绪,看得出是在伤心难过。
“那你记得她为什么不和你亲近吗?”谢九渊又问。
玄晏看着侍弄花草的人,道:“以前不记得,现在知道了。”
“她不是自愿嫁进魔宫的,进了魔宫后整日郁郁寡欢,不怎么说话,宫中传言她和介元走得太近,介元本是要死的,是她去求的情,后来她就被送到这里来了。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白日不到处便是她取的名字。”
“这片苦离花也是她种的?”
玄晏:“嗯,她很喜欢花草,有时候会对着花自言自语,说上很久的话。”
他们说话间,花前的秦眉和廊下的小少年却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