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不语扯着唇角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胃里有点疼,她走得有些慢,任寒霜也不急,慢慢扶着她走。
该怎么说,温不语清晰得感觉自己变得虚弱,不单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她清晰得感受到压力带给她的变化。
她变笨了,脑子也有些转不动。
其实她知道自己病了,但是事情很多,她顾不及要去看病。
她只想等到考完试,考完试一切就都好了,这样子她也不会因为压力大到睡不好觉,也不会因为严重的生理反应而反胃,更不会因为过度紧张而胃痉挛。
是不是高考过完就都好了?温不语一直这样安慰自己。
所有她不愿意花时间花精力在这个上,只是想,等到自己熬出头了,就都好了。
可是生活是用来过的,不是像熬苦药,倒出药渣来,那药也还是苦的。
任寒霜看出来了,事实上,关心她的人都看得出来。包括她的父母和祈愿。
祈愿私下里和她说过好多次,可女孩只是嘴上默默答应,心底依旧抗拒着看医生这件事。
他们几个还在暗地里谋划着要带温不语去看医生。
这可不是小事,祈愿看不下去她那样难受,又总是折磨自己,给自己心底划上一道道疤。
他要是知道了她因为精神衰竭差点从二楼掉下去,一定会马上拉着她去医院的。
温不语忧心忡忡的样子,平淡苍白的脸上,温柔眉眼都溃于她眼中的消极悲伤。
朋友们都能明白她的压抑,看出她的脆弱和窘境,想要帮助她。
何况她的父母。
不知道她的父母如何对待孩子,祈愿没接触过看不出来。
只是温不语这样的温吞和缓的性格,根本不愿意让人靠近。
她像是封闭的港,所有船只都早就荒废停泊。
祈愿原本遗憾于不能靠近她,只好希望她能越来越好。
毕竟她这样好的人,生活应该也很好吧,不像他那般整日无所事事的逃课玩闹。他不想去打扰她,只能借着玩笑的名义,打着同学的旗号和她真心实意说上几句话。
可他见过她眼中的忧伤,踌躇许久,不想袖手旁观。
她太需要倾诉了,但祈愿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对他竖以高墙,又因为扭捏的性子,什么事都要自己扛。
他见过她偷偷在走廊拐角处抹眼泪,见过她一个人在人来人往的操场上徘徊,也见过她独自撑伞抱着流浪猫,垂下来的发丝挡住了她的侧脸。
温不语太安静了,有些安静过头了,让人有些心疼。
正是因为她内心的逃避,抗拒了少年的接近。
明明自己没什么朋友,也不愿意和他做朋友吗?
祈愿很失落。
甚至会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很失败的人,救不了哥哥也救不了温不语。那些他所爱的美好,他一个也抓不住。
祈愿甚至懊恼过,自己阴差阳错之下,误会了温不语。
那件倒垃圾的事他就是说说而已,后面被班长告知真的是昨天的陈雨宁没倒,她没多想是自己忘记了,只是顺嘴说了一句倒了。
这锅莫名扣到了温不语头上,还是他促成的。祈愿后悔当时口无遮拦闲聊那几句,让温不语受了委屈。
为了弥补,他提着剩下的那袋垃圾要去倒,却意外被谢明朗拦下了。他硬要祈愿教他做题。
祈愿想倒完垃圾再去,却拗不过谢明朗。
邵成浩觉得这都是小事,就让今天的值日生也去倒垃圾,任寒霜原本没注意听的,却是被身边的人叫去的。
命运的篇章被改写,缘分的钟在那一瞬倒着流转,任寒霜和温不语有了那次相遇。
任寒霜刚好是温不语内心缺失的那部分明媚大气。
缺乏安全感的她总觉得所有人都会走,都不能真正的看出她晦暗的心思。
可一直同行的朋友就像阳光一样,温温慢慢,融化了她心中面向别人的坚冰。
明知道破碎的人不会被捧在手里,温不语从未主动和父母亲口说出,自己想去看看病。
什么都往最坏处想,却也会安慰自己没事的。
一边劝自己“今晚要早点睡”,一边失眠到天亮。
她数着秒过的每个夜晚,都是精神紧绷到崩溃的前兆,这才是这个病症的可怕之处。
别人总说她性格温顺随和,可只有温不语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无尽荒芜,寸草不生。
“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医生问她。
“很久......”
温不语攥着手低声,“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失眠、经常性眩晕、耳鸣......”
医生表明,这是常见的抑郁症症状了。他抬头,面容慈祥望着温不语,厚重的玻璃镜片反光。
“那你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仔细询问病情相关的事。
温不语一开始还有些手足无措的拘谨,到后来放松了许多。
外面的任寒霜还在等她,偶尔会走过来看看她的情况,脸上带着宽慰的笑,无声鼓励她。
从容不迫地回答医生的问题,她慢慢说着,把那些深夜里的厚重就着苦涩,全都一一倾述。
不记得自己在诊室里坐了多久,她事后回想起来,只觉得那天斑驳的光影碰上窗外枯枝,那条条框框的窗户外,还有万里无云的蓝天。
像是泡泡碰到了枝叶尖端,一触即破,迷幻的雾气散开,她的注意力被医生循循拉回来。
“失眠的状况通过药物是可以改善的,精神科疾病的治疗还要心理医生的辅助才好。”
医生语重心长,低头看了一眼她的体查报告和咨询项表,忽而抬起头来,“你父母陪你来的吗?”
温不语一时哑住了声,低低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的。”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父母不会想知道她来这里看了病的,不会想知道她心底如何难受。
就像之前,他们会语带嘲讽的说,“我看你真的是得了神经病了。”
他们不理解抑郁症。
总认为吃好喝好的,怎么会有这种病?
所以说是神经病。
温不语不想说,即使是这件事情在她心底里生根发芽,又被狂风暴雨压在坚石下。
雨过之后,那一角溃败发霉,腐烂欲死。
她很累,是那种看不见的、精神上的、身体上的、人际关系上的。
就是那种无力感,让她清醒的看着自己的处境,如坠深海的窒息却又得不到救赎。
医生的表情顿时敛住,“你自己来的?”
“父母知不知道?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高三正是关键时刻,学习压力大在所难免,不过这个小女孩情绪已然大有不对,已经到了要靠伤害自己来抑制心理病的程度。
“我和我朋友一起来的。”
医生往诊室外瞄了一眼,把手里的处方单递给她:
“这个拿到药房去取药,回来之后我在嘱咐你几句。下周一记得和父母来医院复查,不要忘了。”
温不语点点头起身,铁制的椅脚在光滑的瓷砖地上发出细小地声音。
她朝医生微弯下腰,“谢谢。”
医生忙摇摇手,“没事的孩子。”
他看向温不语的眼神和蔼,如同见到自己的女儿一般,眼里带着怅然。
“你回去好好休息,可以和父母沟通一下,再来复查。”
医生在询问基本情况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小女孩刻意在回避和父母家庭有关的话题。
医生在这一行干了这么久,见过许许多多的病人,听过许多家庭的悲欢离合。
他见温不语眼底的慌乱遮掩,猜想到她的父母并不理解她。
有些心疼她,医生嘱咐了几句她同行的朋友。
风呼呼地往教室里灌,晚自习的铃声还未响起,教室里的同学们就已经在安安静静的做题了。
室内的分贝降到最低,窗外树叶拂动的声音细微,倒也能清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