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来。”
温不语心中一滞,四肢都如坠冰窖的冷,头皮发怵。
尖锐的针刺破心脏,竟开始痛了起来。
她也想安慰他,可是想说的话溜到嘴边,她张了张唇,却又哑口。
亲人的离世是一辈子逃离不了的潮湿雨季。
坐在长椅上休憩了一小段时间,祈愿突然站起身来,问女孩去不去看那只小猫。
“是不不?”
“不然呢?”少年反问。
温不语挺喜欢小动物的,特别是小猫小狗。
它们圆滚滚毛茸茸的小身子,她很喜欢,就连同它们趴在她腿上,慵懒的低声呜咽或一些微小的气息,她也喜欢。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变成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猫。身子小小的,命也短短的……
“你在想什么呢?”
少年揉着猫猫头,见她失神,眼底明晃晃的失落。
女孩不想让他担忧,强撑般扯着唇笑,找了个理由转移话题。
“祈愿同学,你经常来看不不吧?”
她见他抱不不抱的熟稔,不不毛茸茸的脑袋还在少年的掌心轻蹭着,眯起眼的样子看起来很是享受。
“那必须的。”
少年语带傲娇,骨节分明的手在绒毛上滑动。
“像我这么有爱心的热心市民,那可不多见了。”
他的脸上分明写着“快夸我”“我好棒”。
温不语捂着唇笑。
祈愿同学好像,越来越搞笑了。
少年撸猫时抽空抬眸看了女孩一眼,撞上了她掩面偷笑的样子,心里泛着暖。
“你笑了。”他说。
“你笑起来真好看。”
话落在温不语耳边,她的脸开始急剧升温、发烫。
后知后觉自己是在偷笑之后,温不语脸上的绯红更是烧到了耳后。
晚霞落幕,喧嚣的街市在学校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变得愈加忙碌。
街上的人群来去匆匆,从学校里涌出来的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学生,各自奔赴。
江夏一中校门口就有公交站,温不语回家,要搭的是11路公交车。11路公交车停在路边,她背着书包,跟着一群人上了车。
后面的人似乎很急,生怕赶不上这趟车,拼命推着温不语往前走。
“呀!死丫头你挤什么!”她前面的大妈被激得开始朝她破口大骂。
“对,对不起......是后面......”温不语说了几声对不起。
“行了行了。”大妈见对方是个学生,挎着包单手叉腰,低声说了句,“晦气。”
温不语只能紧紧揪着书包带子,低着头站好。
她纠结了一会,又微微偏过头,小声对那个阿姨说,“对不起......”
没听到对方的回应。温不语眼睫半落,在心里叹了口气。
后面的人果真没挤上去。
“谢明朗,你赶着投胎吗?”祈愿把卡在车门处的兄弟揪了下来。
“祈哥你别拦着我,我刚刚差一点就挤上去了。”谢明朗不满地看着公交车上的人群,那眼神,仿佛除了司机,每个人都是他谢明朗不共戴天的仇人。
“行了。”
祈愿拍了一下他的肩,看着渐渐远去的公交车,“等下一辆吧。”
他的目光也跟着远去,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一眼就找到了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
再见。
祈愿见温不语看过来,伸手和她告别。
错过同一班车的两个人最后没走在一起。
车上的女孩猝不及防和少年对视上,有些怔神,更没想到对方还朝她招手。
他刚刚,是在和她说再见吗?车上的人陆陆续续到站下车,温不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好,将书包放在自己腿上。
华灯初起。
晚间落了雨,霓虹灯的光折射在车窗外的破碎水珠上,风吹落后,透明玻璃上流光溢彩的。
温不语看着窗外,想起那个少年曾经问她——「你怎么还不回家」
可能,夜晚的风很大,孤独的人总是晚回家。
温不语今晚又失眠了。
在女孩每个睡不着的深夜,她都会盯着窗外皎皎明月,然后发呆。
常言道:人活百年。
可她悲观的想,一辈子的话,那也太长了。
然后一想就是一整夜,想到小时候的委屈。
想到一直喜欢却没能得到的毛绒玩具,有人推她下台阶,有人把她锁在旧教室。她拼命呼救,可是无人回应。
夜晚的回忆翻涌而至,大浪打在她身上,她无可奈何被推着往深海里去。
水没过了她的小腿,没过她的膝盖,渐渐地淹没到她脖颈处。
天很暗,海是深蓝色的,蓝到发黑。
鼻腔涌进海水,她感觉有好多只手在拉她、推她,水涌上鼻腔,她呼吸不上来了。
“呦,你也考第一呀小哑巴。”
“为什么老师让你当组长,应该是我来当才对。”
“老师希望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作弊了?”
“妈妈有没有和你说过,要做个诚实懂事的孩子?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你对得起爸爸妈妈吗?”
“温不语,你不会真以为,我想和你当朋友吧?我才不需要,我又不缺你一个朋友。”
“还是不要让温同学上场了吧,一班的沈同学更合适。”
耳边的话一直围绕着她,他们好像在和她说话,却又彼此交谈着。
温不语拼命在海面上扑腾,被无数只手拉了下去,浮上来,又沉下去。
海水争先恐后没过她的鼻腔,她挣扎着把头往上仰。
直到她喘不过气来,耳边才轻声回荡着那熟悉的嗓音。
“温同学,你怎么哭了?”
少年的嗓音沉稳,带着关心安慰的语调。
推她的那股力量渐渐变小,温不语抬眸,迎着光看不清少年脸上的神色。
那一刻,周围的海水退潮。
祈愿朝她伸出手,递过了一张纸巾。
“别哭啊。”
他俊朗的脸上带着笑,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让她有点晃神。
“哭鼻子就不好看了。”
他的语气懒散,带着漫不经心的安慰,递纸给她的时候,还用指尖夹着晃了晃。
好像下一句话就是【呐,给你。】
心里被水浸泡到发霉的角落,照进了一束光。
祈愿正站在离温不语一步之遥的地方,右肩上还背着书包,阳光打在他半边身子上。
光束下,细小的尘埃飞扬。
他眯着眼看向远处,目光转向对面走廊的墙上。
温不语接过,慌忙擦了擦眼角的泪。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她见他盯着教学楼对面发呆,便也将目光移了过去。
身边少年盯着“披星戴月,不负众望”的红黄横幅,插在裤兜的手指动了动,眸光微闪。
他弯了下眉眼,沉默了许久,突然间开口:
“看见对面的话了吗?”
温不语盯着横幅,闷声点点头。
以为他要鼓励自己,温不语看着对面那几句话,撑着脸认真想着。
要是心灵鸡汤,那可能对她不太管用。
她这人吧,心理的那点毛病,她是最清楚的。
可没想到,少年微扬着下巴,浅笑一声,似是不在意这种“鸡汤”。
“人人都披星戴月的。”他说。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不负众望……”
他越说,声音越轻,眼神却很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普遍到不能再普遍的事实。
少年的话在她心底落下,潮湿的角落被光照得发亮。
回去的那天晚上,温不语在自己给祈愿的草稿本里,看见了他的涂鸦。
少年的涂鸦有些乱。但是纯白色的纸上有许多小花,或红或蓝交簇在一起。
温不语愣神,轻手轻脚翻看着纸页。
看见略显粗犷的“小野花”,女孩不难想到,少年拿着蓝红笔趴在桌上小心翼翼的、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作画的场景。
下面还有一句话:
【希望读这句话的你要开心】
温不语唇角带着笑,鼻尖发酸。
直到她再翻动,才发现右下角处还有一句别的话,【我派小花来监督你】
指尖骤然停滞,她看了好一会,才将这页纸整整齐齐撕下来收藏。
那是花,灿烂、无瑕,开在她的苦难之上。
是温不语想要一生珍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