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暮,六年不见,你长高了,更漂亮了……”
养母慈爱地笑着摇头:“不,我们暮暮一直都漂亮。”
梁佳暮坐在椅子上,双手攥在一起,深深埋着头,指甲紧紧掐着手骨。
有一道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虚弱,贪心,却很温柔。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听你妈妈说,你在国外读书,成绩优异,教授们都很喜欢你。”
“也是,暮暮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以前……是我错了,我没有鼓励暮暮,不知道暮暮心里最需要的是什么,让暮暮受委屈了。”
养母也许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说到后面,竟然有气无力,缓歇了好一阵才继续说道:“你在国外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很担心你,他们都说国外治安不好,我怕你会遇到危险,现在看来,幸好都是我的多虑。”
她似是觉得很幸福,能在临终前完成心愿,看见长大的女儿,已经是她每日潜心修佛修来的福分了。
“每年你过生日,我都给你寄了一个礼物,地址好像是送到门什么港,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
“我不懂寄海外的包裹,每次都是星星帮忙,他总是代我联系你。”
自从女儿离开之后,她便很少插手公司里的事情。
她开始陷入深深的自责,每日赴约庙堂,许愿有朝一日可以再见一面女儿。
日复一日,风雨无阻,愿望从未变过。
在查出病症后,她几乎每每都要做噩梦。梦里,女儿一次又一次推开她,充满怨恨地对她说:“你不是我妈妈,我也不是你女儿,我们这辈子的母女情份已经断了。”
她满头大汗地惊醒,又带着一身冷汗重新入睡。
心脏砰砰直跳,一刻不敢停歇。
她怕,怕自己就这么撒手人寰,真的再也见不到暮暮。
只是,幸得上天垂怜。
现如今,佛祖终于显灵了,她也死而无憾了。
梁佳暮说:“收到了,我都很喜欢。”
那时候,陈丽卿找她要地址,说养母要给她寄东西,她赌气没给,陈丽卿好说歹说,她磨不过只好给了一个假地址。
这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虚构地点,从未出现在世界地图上。
她又怎么可能收得到。
但养母无从得知,听到梁佳暮满意,她竟笑得跟孩童一样:“真的吗?那太好了,暮暮喜欢就太好了。”
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梁佳暮视线所及的地面,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
她抬手擦了擦,发现竟然是泪。
养母慌了神,连忙说:“暮暮不要哭,不要为了我难过,这是一件好事,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梁佳暮沉默地擦拭源源不断的泪水,忽然,一只修长匀称的手进入视线。
梁星渡将雪白的纸巾递来,他的皮肤,也是如此的白。
梁佳暮没有接,她双手捂住眼,用力按下,可泪水并未遂意止住,反倒争先恐后从指缝溢出。
被拒绝的梁星渡没有离开,他单膝跪下,仰起头,动作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暮暮,我们都很想你。”
“我们之间,可以用失去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轻到让她以为是一场错觉。
梁佳暮挪开手,湿润的眼睛轻眨了下。
她握住梁星渡的手腕,一寸寸掰开:“拥有过,才能用失去形容。”
失去梁星渡的六年,梁佳暮脑海里闪过最多的,也是他。
能让她孤身在国外坚持六年的人,不是别人,是梁星渡。
因为她恨他。
楚绣绣问她,是不是太恨那个人了。
她当时没有回答,但她心里的答案一直不变——
‘没错,恨的。’
恨总是比爱长久,
才会让她艰难地在异国他乡捱过漫长的六年。
“我去给您洗个苹果。”
梁佳暮起身,从水果篮里拿出一颗颜色饱满的苹果走出病房外。
要理清自己对梁星渡的感情并不容易,因为觉得麻烦,所以统一当成恨处理,正如她恨着抛弃她的那个家一样。
与那个家有关的一切,她都怨恨着。
可事到如今,养母躺在病床上,她又提不起力气说些伤人的话来报复。那些所谓的恨意,似乎被时间冲淡了,又或许,从未存在过。
养育了她十多年的家庭,她根本恨不起来,但凡有点良心,也不可能去恨。
她只是觉得很委屈,为什么所有人都肯放弃她?
赌气之下,她一个人飞去国外,逃避自己不肯面对的,伤透她心的众叛亲离。
她甚至决定一辈子不回国,不再回到这个伤心地。
她只是个胆小鬼罢了。
尽管如此,面对梁星渡个人,她仍然有浓烈的恨意。
她分得清楚,这种感情和对养父母家庭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她可以在看见养母的第一眼,便轻易原谅当年养父母的抛弃,却在六年后看见梁星渡时,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想毁了梁星渡。
看到那张英俊的脸时,这种渴望尤为强烈。
为什么?为什么痛苦的人不是他?
为什么过得凄苦的人不是他?
为什么被抛弃的人不是他?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