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寻求长生是因为一生短暂如朝露，魔族寻求长生就显得有些荒谬了，特别是又作为魔灵经受岁月苦熬，跟随魔尊四处征战，四无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些魔居然还有头脑能够想到永生不死，到底是怎么开了窍。

然而既然存在，那便存在，有魔尊就跟魔尊在一块，没有魔尊活得更舒心，随便杀几个人吃吃，去人世间逍遥一番。

有趣的事情越来越少，无趣的事情越来越多，日夜轮转，他渐渐对人世也没了兴趣，有一回在酒楼听书，当时讲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惊堂木响后，他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先是听书，后是又看着话本这东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和宋家二公子遇着，属实是个意外。他当时对一话本产生了兴趣，是一小倌和世家公子的故事，小倌是个聪明的小倌，从与公子相遇到二人分离，他始终清醒自持，听到公子被仇家所杀三天后失踪了，有人发现他同公子的仇家一同死在庙里。

说是有情，为何毫不动摇，说是无情，又为何以命换命。死在庙中最是离奇，从哪来向哪去才能死在庙中呢？

他当时想不明白，于是化做一小倌，他接的第一个客人便是宋二公子，世家公子这角儿倒也有了，二公子当晚酩酊大醉，第二日衣衫不整地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害他失了小倌的身份。

他重回自由身，断断续续听了宋二的传言，说风流多情的宋二爱上了他带回来的一个哑巴，从此改过自新，不再迷恋风月，转头帮他做家主的兄长去了。

人族最大的谎言就是改过自新，他并不信，但对二人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他第二次见宋二更是意外，他在朔北找到了从前魔族用过的阵法，缓慢修复的时候遭遇了修士，便抓来做储备粮，饿的时候吃一个，他看宋二的时候没想起有这么一个人来，是说过几句才确定的。

宋二不求生，反在求死，他觉得有趣，帮了他一把。尸体也能吃，他也不怕毒，可是没吃到嘴就飞走了。

第三次是在魔域附近，宋端捅了他弟一刀，他看得津津有味。他一直觉得宋端此人有些奇怪的地方在，眼神清澈如水，不像是在人世活了许久的眼神，他琢磨着，也许不是清水，而是坚冰。

他带宁姚回魔域不久，灵体就发地开始融合，他窥见宁姚记忆中的部分，其中最常出现的是云江森林中宋端的身影逐渐远去，偶尔看着二人相处的日常，月圆的晚上，他去镇上买了坛酒，入口的刹那浮现的是茉莉中的梦境，宋二公子的嘴唇柔软地拂过他的。

好酒就喝了一口，剩下的跟着酒坛一起落在了地上。

他头一次看被选中的魔尊的□□，对方正望着月亮默不作声。他将自己于宁姚之间的联系简要告诉了他，看着青年空白的神情，他感到轻松，随即是锥心的痛苦。他很快明白这痛苦不是他的，而是从“肉”中出来的，尽管他的神情依旧淡漠。

他不能理解。

宁姚有意识地抗拒他，他所见的梦逐渐少了，梦境也越来越单调，他看着一个人的背影在昏暗的天色中逐渐远去，低下头手里是一盏小灯。

他感到恼怒。

他在宁姚面前说了宋端的喜事，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当晚又是迟来的痛意，他习惯了，也烦透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魔尊。

你不想杀他么，不想报复他么？

他每次遇到魔尊的血脉伊始就是一同拿起剑，酣畅淋漓地将朋友仇人全都一网打尽，宁姚为什么不这么做。

他同宁姚说，我要去临江，然后把你哥哥杀了。

宁姚没说什么，后来果然跟来了，生怕他再向宋端动手似的把人带到自己的眼前。

他见过的前几次对宋端印象不差，是个有趣的人，受宁姚的记忆和情感干扰，变成一种暧昧的形象，总之他再见宋端，心情还算不错，得知宋端能看懂古文字，更是喜事一桩。

宋端在看书的时候，他不在屋内打扰，宋端嫌他总是说话，于是他站在窗前看向里面的人。为了让他能够在魔域内生存，宁姚在周围结界下足了功夫，包括这座小屋，本身就是一个结界。屋里外的人望不见彼此，但是他略施技法就能让自己看得见宋端，而宋端看不见他。

他从清晨看到傍晚，看他翻书写字，念念叨叨，能听出其中有几句是骂他的，累的时候就望望天地还有窗子，有时候会咳嗽。眼前的场景异常无聊，可他觉得有趣，和曾听过的话本一般，不是震慑心神的有趣，而是望见镜花水月般的。

宋端之死，算是他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