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看万朵一眼,他转身,不再犹豫。
灾情比程寅想象的严重。就在现在,还有几个村子大概一百多个村民被困,算算时间,已经两天了。
这些人抱着大树,或者蹲在屋顶已将近48小时。
部队已经立了军令状,务必在24小时内将人全部救出。
根据政府统一安排,部队会将解救的民众送到附近安置点,久诚酒店做为静安最大的安置点,要做好各项灾民安置和救治工作。
而久诚现在最大的困难是食物、饮用水和药品短缺,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撑不过两日。
目前路政和供电部门都在积极抢修,政府让久诚再坚持一下。
开完会,程寅顿觉身上压了千斤重。部署完接下来的工作后,他上电梯,回房间。腿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动,走廊也像长得没有尽头。
扶着墙终来到房门口,刷卡的时候手抖了一下。
似乎不敢相信,找了许久的人,就在这道门里面。
门被缓缓推开。
角落里一盏昏沉的灯,倾泄一室柔和。
娇小玲珑的身体躺在沙发上,听见声音后翻身坐了起来。
万朵,真的在里面。
这跌跌撞撞的一路,没白走!
他冲女孩儿笑了笑,坚持着自己走到床边,一头栽倒下去。
窗外雾色浓稠,他听见一个柔软清透的嗓音在唤他的名字。
那么好听。
这一年,千百次听到她的声音,然而次次回头,次次空。
有时候明知道又是幻觉,还是忍不住回头。
这一次,终于不是幻觉。
“不要再睡沙发,对腰不好。”他闭着眼睛叮嘱了一句,终于失去意识。
“程寅!”万朵又喊了一声,见他没动静,赤着脚跑到床边。
他皱着眉头,脸色很是不好。她抬手去探他额头,滚烫滚烫的。
万朵心里咯噔一下,暗想糟了。
这一夜,她一直守着他不敢睡。
杨小蕊送来了退烧药,但万朵喊不醒他,只能任他这么睡着,用水浸湿毛巾后给他物理降温。
程寅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起来吃了退烧药,起来处理了两个小时工作,又继续睡。
床边杨小蕊叫人特意熬的粥,只喝了两口。
退烧药只作用了四个小时,晚上七点多,程寅高烧又起。
这一次,连退烧药都不起作用,程寅又陷之昏睡之中。
用卫星电话联系到医院,医院怀疑程寅是败血症,建议尽快送医。
万朵心急如焚,但路一直没通,谁都没有办法。
杨小蕊和其他酒店高管好几次过来请示工作,得知他没醒,都急得团团转。
困了三天,高血压糖尿病都断了药,孩子的奶粉尿不湿也不够用。全酒店两千多人,还源源不断送来的灾民,吃的喝的用的都捉襟见肘儿。
万朵把这些一一记下来,等程寅醒了问他。
夜里两点,她躺在他身边浅浅打了个盹,被梦惊醒。
睁开眼睛,就发现程寅在看她,目光沉沉像装了许多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地看她。
夜色静谧,他一双眼睛被烧得通红,像暗夜里燃得旺盛的碳。
“醒了?”她伸手去探他额头,仔细感受掌心下的温度。
程寅没答,怔怔看她。
“想什么呢?”她又问。
“想你受伤的那晚,”他嗓音沙哑,像含了一把砂:“该有多绝望。”
“……”
怎么是这个,万朵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收回手,极力憋住眼泪,笑笑说:“其实……还好。”
那一晚虽然痛苦,但她知道只要努力拿到茶几上的手机就能得救。不像今晚,他烫成这样,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
这种深深地无力感,比那晚更难熬。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捉住她的手,柔声问:“我们不离婚,好不好?”
他的手掌宽大,掌心比她的皮肤温度高出好几度。
万朵看着他,在眼泪即将滑出眼眶时别开眼睛,“我去给你倒点儿水。”
她抽出手,起身下床。
床上,程寅的手掌缓缓合拢,无力地放下。
水流声中,他望着桌前的背影,轻声问,“还在生我的气?”
万朵摇头,“你说的对,人才是最重要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她转回身,扶他起来喝水。
程寅靠坐在床头,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小半杯。
“我之前说的不准,活着不重要,精彩地活着,才重要。人这一辈子,如果不能和自己喜欢的相伴,了无生趣。”
他看着万朵红透的眼眶,怨自己刚刚一时情不自禁。她显然还没准备好,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偏头看见床头的书,是本昆曲经典合集,他问:“能给我读一段吗?”
万朵随他视线看过去,点头,“想听什么?”
“牡丹亭吧。”他随口说。
万朵翻开书,最终选了《南柯记》中的一段。
《南柯记》讲的是淳于棼梦入蝼蚁国为南柯郡太守的故事。繁华一梦,最终梦醒,醒来四下皆空,淳于棼最终遁入空门。
万朵读的是最后一出《情尽》。
她音色柔美动听,如月下清流缓缓,程寅本是想借她的声音消磨身体上的难受。
可听到最后,心里怅然若失。
长梦不多时,短梦无碑记,普天下,梦南柯,人似蚁。
他默念着最后这句唱词,闭上眼睛,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