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乌黑的长发飘散在身后,盈盈杏眸满是疲惫,粉颊消瘦,撑着头倚靠在桌子上,身旁装银子的匣子里已然空空荡荡,发簪都被当做了工钱。
她的精神已然被算了一天的月钱所掏空,她实在是疲惫。
忽然柜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跑动声,她自嘲道:“怎么还有人?”
“姑...姑娘。”
小厨娘春儿紧紧攥着自己的卖身契和一根梅花纹银簪,红着眼看着向她。
“姑娘,我们不是故意的,是有人让我们离开...”
“姑娘,夫人又吐血了!”家中最后一个伺候沈夫人的林妈妈哭着跑进了柜房,沙哑的哭嚎声打断了小厨娘。
沈婉鸢也顾不上听小厨娘的话,急促地跑出了院门。
杏林坊的郎中听闻沈府犯了重罪,沈老爷被陛下身边的禁卫军抓走,态度极为恶劣,大门紧闭,好说歹说都不来。
沈婉鸢原以为只是这一家,怎料京城每个医坊都不愿前来。
沈婉鸢抄手游廊中熬着药,看着漆黑不见天日的沈府,她脸色已然分外惨淡,“竟是没人愿来吗?”
林妈妈眼含泪水,情绪已然崩溃道:“外面那群狗杂种不愿来,悬壶济世也不知学到哪里去了,硬是说陛下不久之后就要下旨斩杀沈府满门。”
沈婉鸢听到此言,已然麻木。
她把手中蒲扇交给嬷嬷,眼神满是木然,哑声说道:“方才我给娘喂了最后一颗凝露丹,还能撑一旬,我先去歇歇。”
沈婉鸢走在漆黑的院子中,乌墨的发丝用一根布带轻轻挽起,鹅黄色的衣袍上的鲜血仿若雪中红梅,被寒风吹拂着衣裙微微荡起,纤柔娇柔似要乘风而起。
她空洞的心脏在流淌着赤红的鲜血,她仰头看着纷飞雪花的天空,扑哧一笑后,瞬间栽倒在厚重的积雪之中。
她每时每刻来祈求神仙来救她一把,但终究是虚无。
不过须臾,冰冷的雪花便把她的身体包裹,沈婉鸢的四肢变得愈发冰冷僵硬,她的头脑却愈发清醒。
她眼神倏然变得坚定,缓慢地站起身来,没有丝毫力气去抖落身上的积雪,跌跌撞撞地撞进了后院的小祠堂。
一夜很长,但是用来忏悔和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又很短。
祖父是正二品的礼部尚书,若是他在天有灵知晓她即将成为他人玩物,大抵会被气得敲棺材板。
沈婉鸢长叩首于祖宗牌位,看着天色渐亮,垂眸走出了府门,敲响了摄政王府的大门。
雪后初晴,清晨冰冷的寒风还是吹得人眼泪直流,
沈婉鸢不知道自己在肃王府后门站了多久,脚下似是被粘住一般,她连迈出最后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倏然后门被人轻轻推开,看门侍卫看着她,面露疑惑道:“您是?”
沈婉鸢张嘴欲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但一想到娘亲还在病榻之上,她哑声说道:“沈婉鸢求见肃王。”
“王爷说,若是您来,只需告诉您一声,他知晓了。”
沈婉鸢愣住了,她急迫说道:“王爷没有说别的话吗?劳烦您通传一下,我有急事!”
侍卫冷冷摇了摇头,指引着门外说道:“王爷不在府里,您请回吧。”
肃王府高楼之上,陆珩身着玄色缂丝云纹蟒纹长袍,眉宇微簇看着站在后门的沈婉鸢:“孤不方便出面,小皇帝那里可有消息?”
贴身侍卫武安道:“陛下的大意是全部处死,根本没有我们插手的地方,况且沈天是真的干了此事,不过却因此连累了沈姑娘。”
陆珩轻抿着茶盏,脑海中闪过方才穿着普通布裙的沈婉鸢。
她从来没有戴过华贵的发冠,总是带着一根银簪。
现下只是一缕发带轻挽发丝,碎发在脸颊处飞舞,额头满是红肿,粉颊还有几抹泥灰,湿漉漉的杏眸带着几分倔强看着肃王府。
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夜半三更,她穿着一袭单薄的寝衣,乌黑及腰的发丝微微晃动,手提一盏灯笼,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海棠树下。
在柔和的月色之下,她一双杏眸满是欣喜,望着枝头已然盛开的海棠花,低喃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书中所言当真是极美。”
她只顾着依着诗中描写去看枝头海棠,却没有看到浑身是血的他躺在海棠树后。
周身的血腥气已然逐渐遮不住,一身黑衣的他看着分外狼狈,被皇帝派人追杀,他只得寻一处地方躲着。
他轻晃着手中带血的匕首,垂眸看着沈婉鸢的背影,用着最后的力气挟持威胁。
沈婉鸢手中灯笼被吓得落地,小声惊呼却被他捂着嘴。
他冷冷说道:“放手后,你若惊呼,我定杀了你。”
沈婉鸢眼眸满是惊慌地点了点头。
他问道:“可有养伤之所?”
沈婉鸢一愣,抿着唇角垂眸说道:“若是侠义之人行至陌路,日后切莫为难小女子。”
之后他便在沈府躲了一旬有余,从每日的交谈中,知晓了她就是前两年刚去世沈老头的孙女。
那个能梗着脖子与先帝吵架掉书袋的礼部尚书沈老头,竟养出了这个有胆识的小孙女,当真是有趣。
回过神的陆珩看着沈婉鸢愈发瘦弱的身姿,一想到她要被皇帝扔到教坊司,幽深的眼眸愈发漆黑,“更衣,孤去宫里找皇帝谈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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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户部主事沈付流三千里至寒州,家中成年男子一律斩首示众,女子没入教坊司,病榻不能及地者,法外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