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朝着人群中让开的通道尽头,那一片纸张堆叠的桌案上勾了勾手指,便有一阵风起,几张还没写字的素纸呼啦啦起飞,朝着公冶慈的方向飘然飞来。
公冶慈一边伸手去接这些飞来的纸张,一边慢声说道:
“金花镇被蛇咬伤之人,现存共有一百六十三,其中有四十三人是为两条百年蛇妖所伤,余下的则是本地常见蛇属,只是因为这些蛇也受到了两条蛇妖恩顾,所以沾染妖性,让你们镇上的医师束手无策。”
此言一出,叫镇令讶异起来,他虽然也上报了伤亡人数,但他记得只有一百三十多人,上报完之后又陆陆续续多了数十人,并没来得及告知风雅门,那确确实实是一百六十三,可眼前之人是如何得知的呢。
公冶慈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道:
“如今蛇妖伏诛,那些沾染妖性的蛇属我也已经替你们解决,换句话说,今日之后,此地再不会有任何人出现有妖气附着的蛇伤之患。”
“而我让弟子准备的解药,也恰恰好是一百六十三份,镇令大人,以及诸位金花镇的民众,尔等无视我的警告,强迫我这位心地善良的弟子去医治那些其他伤患,想来也会强迫我这位弟子将这些药草分给他们服用,那么——”
纸张已经完全到手,他拨弄着纸张,却好像是在拨弄在场所有人的心脉与命运,一句话定下所有人的生死。
“诸位,若真有蛇伤之人今日未能得到及时医治而死伤,可不是我等未能尽心,也不是我弟子敷衍了事,而是你们中间有人贪得无厌,侵占了你们活命的名额。”
一句话引起全场哗然,尚未得到医治的蛇伤之人更是愤怒起来,怒视着人群——可违反规则的人如此之多,又该具体恨谁呢。
镇令也是一脸颓败,几次张嘴想要开口说话,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毕竟,错的是他,是金花镇民众,不是么。
他们自己选择让另外一部分人活,那就只能让原本该活的人去死了。
人群中传出凄厉的哀嚎与诅咒的怒骂,却没人敢去驱逐。
***
一百六十三!
郑月浓浑身一震,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同样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师尊——看向师尊那全然心有成竹的表情。
她确实是准备了一共一百六十三份解药,但那是因为所有囤积的药草加起来,最后才凑出来这么多的解药,可不是因为……可不是因为她事先知晓这座城镇究竟有多少被蛇咬伤的人呐。
所以,难道一切都是师尊事先算好的么,所以才说让她不要医治其他伤患,因为就算是多一个,她准备的解药也不够数量了。
郑月浓心中慌乱,想要再说什么,但朝师尊看去的时候,师尊却没在意她,只是注视着眼前空白的纸张,若有所思道:
“你们金花镇每年交风雅门三成收入的供奉,两条百年蟒蛇肆虐之下,近乎半年收成毁于一旦,我等替你们解决蛇患,无论怎样,应该也抵了今年交付的供奉——哦,这样说,恐怕还是会让你们不满,那我就再退一步。”
公冶慈弹了弹几张纸,一阵灵光闪烁,纸张上便显露出一行行文字——那正是应对金花镇会出现的蛇属的药方。
公冶慈将几张纸交给了欲言又止的镇守,说道:
“应对所有蛇伤的药方,尽在其中了,以及这件委托的后续酬谢,尔等也不必再给,我会告知门派,就算你们给,也不会接受,再来一件事——”
一阵使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公冶慈看着眼前这些民众,慢慢道:
“既然诸位对风雅门如此不满,那今天之后,金花镇不必再每年往风雅门交付任何俸禄,此后金花镇不再是风雅门的附庸,恭喜,你们自由了。”
说完之后,公冶慈朝着已经震惊到近乎傻掉的民众莞尔一笑,然后就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几个弟子愣了愣,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师尊都已经离开了……纵然有再多疑惑,他们做弟子的,也只能跟着离开。
只留下满地陷入震惊中的金花镇民众。
片刻之后,镇令才回过神来,愤怒的看了一眼将人“气走”的民众,留下一句骂言,就连忙飞奔着出去追人,陆陆续续的民众也反应过来之后,同样跟着跑了出去,想要将“被气走”的人追回。
看起来这几位风雅门的人走的也不快,可真正追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拼尽全力也追不上他们离开的身影。
追到镇口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他们师徒的背影。
被抛弃了……就这样被抛弃了吗!
镇令颓然无力的跪在道路上,失神的看着手中的几张纸,风雅门这几位年轻的弟子为他们如此尽心尽力,就算是受到了质疑,却还是仁至义尽,把药方给了他们,可他们又做了什么呢。
身后的镇民也惊慌失措,忐忑不安,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
那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言行“伤透”了年轻道君的心,还是因为失去风雅门庇护后的不安。
虽然说如今人间界也算平和,许久没出现过很大的灾祸,可诸如百年蟒蛇这样的妖乱鬼害,却是常见不断。
若没修行门派的庇护,他们这些普通人聚集之处,简直是如挂在荒野中的血肉,只有任人欺辱,被鬼怪吞噬的后果。
分明蛇患已经解决,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但整个金花镇,却没丝毫喜悦的氛围,长久的,陷入更大的惶恐之中。
始作俑者,却早已经将他们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