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随舟在脑中搜罗半天,还是没能找出这号人物。没法子,他实在是死了太久,莫说是个人,哪怕是他仇家来了站他面前,他都要苦思冥想一阵,说不准最终还没想起来。
他注视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可还是短暂地撞上那人的眸光,恰逢此时遮云散去,冷月细碎地洒在他肩上,有那么一瞬江随舟只觉眼前落了雪,想给他拂去。
明明是飘然若仙的姿态,然而目光中不遮掩的疏离冷寂却衬得他像男鬼一般,江随舟看得后背凝出细汗,仓皇躲开视线。
但他敏锐察觉到,那人没有移开目光。知道的人知道他是来除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寻债的。
饶是死了快一百年,没人认得他,江随舟也被盯得有些心虚。
所幸身旁这二位小仙师也被惊艳到,惊呼出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这才勉强挪开。
江随舟松了口气,这两位少年估计也不认得。他故作诧异问道:“你们家的外援?”
“啊?”言子归一头雾水,看看言时晖又看看那人,“没见过啊,沧山左氏还有这样的仙子?”
仙子一词落下,江随舟只觉那人眸光更冷了,言子归自知失言连连作揖躲在身后。
他心道有趣,正准备打个圆场,言时晖的声音便从身旁传来,他挡在前方,似乎还有些紧张:“公子莫要理会他,请问公子怎么称呼?”
此话一出,那人又向江随舟看来,他偷瞥一眼,冷不丁又撞上了这仙子的眸光。好在这仙子只是浅浅将目光停在了他身上一刻,接着不紧不慢吐出三个字:“萧闻山。”
听到这个名字,江随舟放松些许,虽是同姓,好在不同名。
可而身旁两名少年听到后倒是纷纷倒吸一口气,尤其是言子归,几乎是失声喊道:“萧闻山?就是那个扫把…唔!”
后面半句颇为失礼的话被言时晖捂了回去,他看着似乎也有些慌乱,好在声音尚为镇定:“原来是萧公子,早有耳闻。”
接应他们的家仆眼见他们认识,更是激动:“认识更好,认识更好!”
萧闻山听后微微颔首,并未开口回应,自始自终他目光都很冷漠,似乎对这种言语早已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仙子这种称呼很让他不适应。
萧闻山,江随舟在心里默默又将名字念了几遍,不等他试探一二,前面那人动了,家仆紧忙提着灯笼上前带路,言时晖见状也跟着上去。
只有言子归偷偷落后一截儿,而后戳了他几下,悄声问道:“你也姓萧,你认识不?”
“不…熟,”江随舟看了前面那人一眼,到嘴边的字又变了,“只是听说过,话说为何被钉上那种称呼?”
“你连这也不知道?难怪和他不熟,不过也没人和他熟…嘶,从哪和你讲呢?”言子归躬着身子视线躲闪,扯着他袖子道,“太清楚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就记住别和他走太近,他走哪哪出事儿,不是被怨气缠身就是命案,虽同他无关都是邪祟所致,但躲远点儿就对了。”
言子归也是好心提醒,嗓音极小,但修道之人五感更为敏锐。江随舟轻轻闭了一下眼,若他没看错,萧闻山的脚步还是顿了一下,他听到了。
江随舟没有应答,大概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眉头皱了一下,好在言子归只说了这一句就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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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山在之前,是宁安单氏门下所管的一小片儿地方,风调雨顺,秀水明山。因为下了山后过条江就能到临竹段氏,两门弟子经常往来,这或许是百年之后,段氏分支在隐山的原因。
前面的家仆穿过前院边走边说:“府里近日总是有怪事,老爷那书房的灯总是熄不灭,我们夫人房中的门一到夜里砰砰直响,还有人哭!柴房也总是莫名有烟,闹得人心惶惶,都说是闹了鬼,该走的不该走的,全裹着盘缠跑了!也不知是谁心软收留了他们,一个二个都是白眼狼!”
他语气的害怕不假,愤怒也不假。
言时晖思索片刻,开始询问细节:“依你之见,那怨气可有危及性命?”
“并没有,只是没完没了地一直在恐吓我们。”家仆答道,“只是近日更严重些,尤其是书房这边。”
江随舟听着的同时,还留意着周围,说来倒也奇怪,偌大的府邸,出来迎仙师的只有他一人?这家仆害怕的神情不似作假,若是没说谎,如此重的怨气他为何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可若是说谎,那进门前的定灵符引燃的等级,却又不假。
几人跟着家仆进了长廊,一眼就望到了要去的地方,那门槛并不高,只是较为窄,一次通行不了太多人。
于是几人画面有些诡异,家仆将锁打开后,推了几下没推动,竟不耐烦地踹开了!
萧闻山没动,侧身看向他们,江随舟眉头一挑,本打算进门的脚又收了回来。
言时晖有听说过萧家这位公子灵力算不上多强,只当是怕出现什么意外,便拿出几张压制邪祟的符箓贴到门上,形成法阵后,先一步跨了过去。
家仆一见,也跟着一起,谁知走进去时太急,绊了一脚,好在言时晖扶了一把,可身边儿扯着他衣袖的言子归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奇怪的是,这次言时晖并未纠正他,身形在门内一动未动,下一秒骤然消失。
江随舟眼皮一跳,不待他前去查看一番,言子归身形一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脚猛地踹了一下,飞似的滚到了昏暗的房中。
在江随舟未看到的地方,萧闻山功成身退地收回了手。
即便如此,江随舟仍察觉不对,若是半点儿法术都不懂的凡人只当是左腿绊右腿,可他也是修士,能感受到那弱如细风的灵力波动也就罢了,这捉弄人的花招……他也会,且十分擅长。
可……不像啊,他狐疑地朝萧闻山看去,那人不躲不闪望来,眼神清明正直,除了身上那股死气沉沉的劲儿,完全看不出来是这样的人,难不成这府宅里的邪祟,还有这种捉弄人的癖好?
江随舟压下疑惑,只想着快些进去,若是慢半拍那两位小仙师出了差池可不好。
谁知就在这时,萧闻山竟也跟着晃了一下,江随舟本能反应拉住他,猝不及防碰到了他的手。
冷,彻骨的冷。
江随舟心重重跳了一下,修道者体魄要比常人好得多,可这人不仅灵力微弱,身体也不算太好。看着身形挺高,实则单薄,说他是男鬼都不为过。
只听萧闻山一声吃痛闷哼,他这才回神松开手,拉开距离道:“仙师大人可要当心,摔着就不好了。”
江随舟也没想到自己会本能地握上去,还握那么久。
可能是萧闻山过于冷,江随舟根本没指望能从他这儿得到什么应答,在他跨入门内那一刻,轻飘飘两个字从背后传来:“多谢。”
嗓音轻到江随舟以为出了幻听,他转头确认,但下一秒视线一晃,自己便不在原处了,跟前还忽然出现一个抱着自己大腿的言子归。
这小仙师胆子是真的小,声音又抖又颤,哪里还有最初骄纵的模样。他嗓音哽咽:“萧公子,我找不到我兄长了。”
江随舟环顾一圈,书房内并未有旁的通道,可方才言时晖两人确实进来了,若说危险,应当…也没有遇到,有那些个符箓撑着,加上他们自身修为,暂时可以约束邪祟一会儿。
但那邪祟,若是不先去他们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