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统领都往下看,发声的竟是那被他们忽略的陈大夫,听到这人唱反调,水军统领略感不悦:“何出此言?”
陈大夫举着一根木枝,指向那艘“倭寇贼船”,并不继续说话,但所有人都朝那艘“贼船”看去。
宋景熙也看过去。
那是一艘没有配备任何火炮的大船,船上不知何时站了一排戴着帽子的人,这些人纷纷朝岸边挥舞着双手,就好似打招呼一般。即便看不清他们的神色,也能让人明白这些来者没有敌意。
水军统领感到很奇怪:“这些人......”
副统领道:“看着...倒不似倭寇!”他朝时刻准备点燃火药的火器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别动手。
陈大夫松了一口气。那船上的人,旁人不认得,他去过海东,怎么可能不认得,看着装,可不就是海东人吗!对了,宋景熙也是海东人来着......这样想着,陈大夫瞟了一眼身边的宋景熙,却见宋景熙浑身颤抖,和方才一片欣喜的人群完全格格不入。
水军统领道:“那些人是谁?”
“他们是海东人!”一声略带颤抖却不减声量的高喊回答了他。
陈大夫看着宋景熙,再一次感到了吃惊,却不免有些欣慰。
副统领望向船下,看着方才说话的宋景熙,问了一嘴:“喂,你怎么知道?”
宋景熙短短吸了一口气:“因为我就是海东人。”
副统领吃惊地“啊”了一声,扭头看了水军统领一眼。
水军统领抚了抚髯须:“......海东人?怎么会来这里?”
这不仅仅是在问那艘船上的海东人,也是在问船下的宋景熙。
宋景熙正不知该怎么回答,陈大夫却替他答了:“他是遭遇海难,流浪至此,那艘载着海东人的船,或许是来找他的。”
水军统领再度挠了挠髯须,这回挠得有些乱了。
那艘没有火炮的船离得越来越近,岸边所有人都一瞬不停地注视着它,同样,它载着的人也在一刻不停地搜寻着岸上众人的脸庞,这其中尤以一人最迫切。
这个搜寻地最为迫切的中年男子将眼睛定在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年轻男子身上,登时两眼一亮,双颊颤抖,迸出三个字:“宋景熙!!!”
宋景熙也看着这名中年男子,而且觉得这男子越来越眼熟,直到男子喊出他的名字,他也从脑海中翻出来了一人,也登时两眼一睁:“魏老板!”
“是我是我!是我啊!”魏老板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于是让船夫再行进得快些,然后猛猛拍了拍坐在甲板上躲在挡板后面的尼诺的肩膀,激动不已:“找到他了找到他了啊!”
尼诺也差点抓狂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他娘的拍了!”
......
“有缘再见了。”
宋景熙走上魏老板的船的甲板时,陈大夫只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陈大夫所说的缘分是什么,但宋景熙心想,果然还是那句话,只要两个人都活在世上,总有碰头的那么一天的。
魏老板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不知泪洒甲板几回了,连尼诺都被他打跑了几回,他颇为激动地拍了拍宋景熙的肩膀,擦擦眼角:“回家好啊,回家好啊......”
宋景熙也感动地道:“终于回家了。”
“是啊。”魏老板再度擦了擦眼角:“老天爷终于让你回家了。”
五日后,海面之上。
宋景熙一如既往站在甲板上,魏老板刚从船舱上来,就看到宋景熙又在栏杆边不知在想什么。
他感到很奇怪,他以为宋景熙会问问他关于过去那两三年的情况,可宋景熙根本没问过,一次也没有。
他不明白。
魏老板静悄悄地走过去,准备和宋景熙一样盯着海面好好揣摩一下宋景熙到底在揣摩什么,可当他不再说话的时候,沉寂了许久的宋景熙却说话了:“汉阳......现在怎么样了。”
魏老板怔了怔,他自然明白宋景熙到底想问的是什么,可是当真的听到宋景熙这么问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于是只好道:“其实...你听些只言片语也听过了,也知道了,你父母被贬,那个人入朝,我们都一起来找你,就这样。”
“谢谢,真的很谢谢......”
宋景熙其实想问他为什么没来,但还是将这问题吞了下去。魏老板对此毫无察觉。
过了一会,魏老板觉得海风吹来的咸湿味过于浓烈,待了一会便离开了。临走前拍了拍宋景熙的肩,以作安慰:“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景熙依然站在原地,他也闻到了那股咸湿的气味,紧接着又尝到了咸湿的味道,张开干裂的嘴唇舔了舔嘴角。
是泪水的味道......
在咸湿的海风里,他流下了咸湿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