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悄悄进去,闭上房门。宋景熙这时已经平静下来了,一一扫过晕死在地上的横七竖八的人,这些人不乏戴着程子冠的士族老爷。
韩时元道:“这些人和庆尚密使给我们看过的画像长得一致。”
忽然听他说话,宋景熙心下一跳,但镇静道:“不错,正是他们。”
之前还在尚州时,从庆州而来的密使还带来了好几卷画像,是原本保存在庆州台主手中的,画的都是全罗道有名有姓有一定势力的府郡官员。
“这些老爷倒是聚在这里过得花天酒地,爽啊。”南一洛一边嗤笑,一边给邻近的几个各赏了一脚,有个还被踩了一脸。他似乎是觉得不解气,干脆挨个都踩了一脚,躺着的他就踩脸,趴着的他就踩头。这样一来解气,二来可以找找崔在燮是哪个。这些人一脚,崔在燮更是两脚。踩着踩着,他忽然停住了,指着脚下一个怪道:“这家伙长得怎么跟个流氓似的?”
宋景熙和韩时元此刻正在搜查屋内的陈设,都转头看一眼。南一洛脚下踩着的人长得五大三粗的,满脸横肉,脸上还有一道从鬓角经过眼睛延伸到嘴边的刀疤,虽然穿着士族老爷的衣服,却活脱是个山贼刀疤脸。宋景熙道:“哪来的山贼?”
南一洛道:“我也是说,哪来的山贼?崔竟然还勾结了山贼?他到底要干什么。呃,等等,崔呢?”
韩时元道:“没有他?”
南一洛道:“都踩遍了,好像没看到他。”
宋景熙道:“难道是这山贼?”
南一洛摇头:“我见过他,脸上虽然也有伤,但绝不长这样。”
三人将每个人都抓起来或掀过来仔细看了,的确没有见到南一洛说的崔在燮的脸。宋景熙瞬间仿佛一股凉水从头浇到脚,血都凉了,“他发觉了?逃走了?那我们、我们......”
南一洛抓耳挠腮道:“东西也没找到!”
要是崔在燮察觉出不对劲并逃走了,那可就真是完了。全罗道的曳扇台可是不听差使,也差使不动的,他们此番过来,完全是孤注一掷。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仅没看到崔在燮的人,也没找到崔在燮的什么东西。崔在燮什么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南林要从崔在燮手上夺回来的东西!
韩时元定了定神,冷静道:“别怕。此处未必是崔在燮真正藏身之地,或有玄机。我们再找找。”
宋景熙也道:“也是,才刚翻完柜子而已。崔在燮若是心里有鬼,必然藏得深,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再找找。”
几人都定定神,继续翻找起来。一会儿后,韩时元驻足在一副挂在墙上的长卷画前,画像画着猛虎下山,他没有多去欣赏画上的内容,也没有那个兴致,只看了一眼,便伸手掀过画册一角。
宋景熙和南一洛都注意到他的异常,便停下来看去。画被掀开后,后面是一扇门,嵌在墙上,正如画那般宽和长。韩时元轻轻一推,门便悄无声息打开了,露出画后别有洞天之地。
这是一间小室,黑漆漆的,没有光亮。韩时元和宋景熙先后跨进去,南一洛则先去拿了盏灯来,垫后,他手持灯源一进小室,几人就看得清楚了,这是一间书房,陈设简单。地上躺着一人,衣着红袍,面向地倒着,一只手紧紧抓着地上的一块绣着吉字的坐垫。
南一洛上前揪住这人脑袋掰过来,再凑近灯源一照一看,当即低喝道:“是他!”
宋景熙捶心道:“太好了。”
看来崔在燮是吃下蒙汗酒后,晕头转向间躲进这间密室里来了。
他转而又忧虑起来:“这里连个柜子都没有,他东西藏在哪儿了?”
韩时元默然片刻,道:“他的手。”
“他的手?”宋景熙和南一洛都朝崔在燮的手看去,他的手里就只是抓着那块坐垫。南一洛抓起那坐垫揉来揉去,末了疑惑道:“啥也没有啊。”
韩时元道:“坐垫之下或许藏了什么东西。既然是崔溥的遗物,又涉及重大,那他必然不会供奉起来日夜查看,很有可能是深藏起来,譬如,藏在地下。他在晕倒之前死死攥着的东西便是他看重的东西所在的地方。不如撬开地板一看。”
宋景熙认同道:“我家中也是习惯将东西藏于地板下。”说着,他便坐到地上和南一洛一齐协力在坐垫下方的木板缝隙抠了抠,果然很快有几块木板松动,被轻松取了下来,露出地板下空洞洞的地面,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黄硬的土地。
南一洛再度疑惑道:“啥也没有啊。”
宋景熙这回冷静了,沉吟道:“挖。”
南一洛点头。宋景熙正欲徒手去挖,却被人按上了肩膀,韩时元阻止了他的动作,朝他轻轻摇头道:“你的手会疼,我来。”
宋景熙哑了。
南一洛啧啧了两声,没说什么,挖得飞快。很快,最上一层土被刨开了,渐渐有个盒子的模样出土在他们眼前,又合力将这盒子完全挖出来,南一洛已经欣喜若狂,难掩喜色,迫不及待地将盒子抱在怀里打开一看,盒子里装的竟是好多张折起来的泛黄的纸!
宋景熙道:“略看一眼,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吗?”
南一洛真就略看一眼,随即大喜道:“是!”
宋景熙也喜道:“那就好,大功告成了!先收起来,我们赶紧离开这。”
南一洛毫不犹豫地收起来,但略带犹豫地看了眼他们方才挖出来的洞,道:“会不会还有?”
韩时元道:“那便再挖。”
几人再挖了会,往着纵横纵深挖,然而还没挖多久,外边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犬吠声,三人立刻抬头,互相看一眼。南一洛惊道:“遭了!是管事养的那几条狗!走!”
毫不留恋,三人立刻离开小室,往外奔去。果然管事或者说管事的狗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远处好几个地方都有一群人举着火把呼着喊着朝这边赶来。这是包围之势,也不知是怎么暴露的,都来不及细想,总之得赶紧逃!
多亏南一洛卧底数月,熟识持金馆布局和地形,又是个逃跑的一把好手,竟左转右拐地绕过追捕兵,愣是带着两人突出重围,直达马匹留放之处!宋景熙一边紧跟着南一洛,一边感叹难怪之前他和韩时元在汉阳义潭洞都没能轻易捉住南一洛,原来南一洛真是个实打实的逃跑高手!
宋景熙好容易坐上马,南一洛也跳上他的马。待宋景熙和韩时元都打马迅速奔走,南一洛哈哈大笑,扭身朝后大叫道:“好玩!只可惜老子再也不奉陪啦!去你大爷的全州,老子再也不来了!”
......
官兵没能追上他们。他们已经离开了尚州的地界。
行速渐渐慢下来。兴奋过了,不知是不是后劲太大,宋景熙总觉得有些昏沉,人也一摇一晃的。南一洛被他撞了下,哎呀一声:“宋公子!”
宋景熙晃晃脑袋:“我......我酒劲好像上来了......”
南一洛道:“你是药劲上来了!诶那位,怎么办啊!”
韩时元沉声道:“换马。”
南一洛:“啊...啊?啊!”见韩时元下马,他也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和韩时元互换了马匹。宋景熙昏昏沉沉的,只察觉到有人下马又有人上马了,他低着脑袋,低声唤道:“......韩时元......”
韩时元轻声道:“我在。”
他还在考虑是否要将宋景熙拥进怀里,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他没忘记想要去牵手腕那一次,被躲开了,假使触碰会心生厌恶的话,那他宁愿离远点。
然而下一瞬,他的眼睛瞪大了。
宋景熙主动靠进了他怀里。
“不准躲......让我靠一靠......”
韩时元微微一滞,叹道:“我不躲。”他用很低的声音轻轻道:“我从来不躲。”
宋景熙脑袋糊涂着,没听清,但还是胡乱嗯了一声,之后半晌没说话。
马蹄踏踏,不知过了多久,韩时元听见怀里人断断续续道:“你...说的不对。”
“我要是,那么脆弱,一点苦都吃不得,一点风浪都,经不住,我早就死了,眉寿山上的火...就能要了我的命。什么都是我在受苦,我在承担一切......你胡说,明明你也一样累,你都不叫苦,我干嘛要叫苦。你也不要想着什么掌控一切......想要太多,只会毁了自己,想太多,也会让人很累......你要做那么好做什么啊...追求完美吗,要那么完美做什么,人都是不完美的,要是完美,那还要神仙做什么,神仙也是假的......你又不是神仙......你要是神仙,那离我太远了。”
“......你再说自己没用,我就...我就......我一直都觉得,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了,看到你没死,我真的很高兴,这比你变成神仙还要让我高兴。我不喜欢神仙......太好了反而让人觉得很假,触碰不到...不是么?其实......其实我............我..................”
韩时元自持一向从容冷静,如今是再也冷静不了了,他心如鼓擂,一颗心被吊起来捶来揍去。就在他确信自己的心跳声被怀中人察觉无疑时,他察觉到怀中人彻底沉睡过去了。
冷风吹得猎猎,天空渐渐飘起细雪来。韩时元将怀中人紧紧抱住。
这一抱,就不要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