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果然见四名打扮艳丽的妓生坐在厢房里等着,个个都媚眼如丝地瞧着门后的两人,不过含秋波的水眼里多了几分惊讶,她们知道是两个新客人,但不知道这两位长得还挺好看。纷纷心下欢喜,不用伺候那些臭老爷和大老粗就是好!
左右一位妓生立刻迎上来,一位欢笑道:“公子可终于来了,姐妹们可等二位好久了!”说着就要去挽两人的臂膀。
然而竟然都没挽到,两人皆是不着痕迹地绕了过去,坐到空余的位上。妓生们都是很会看情况的,心下觉得奇怪,难道这两位客人不喜欢热情的?的确有些客人癖好奇怪,理解理解。这么想着,妓生们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决定先不凑上去了。
宋景熙虽然躲过了,但还是面带微笑着。他坐下来扫了眼面前桌子上,先前空置的桌上已经布置了许多菜肴,大抵是应有尽有,但有一样东西没有:酒。
酒可是这次全州之行任务的重要角色了。少了它,办不成事。宋景熙不由得皱起眉头朝韩时元看了一眼,韩时元也明白他的意思,便对着桌子啧了一声,黑着脸神色不耐道:“怎么没有酒?”
一名妓生立刻道:“哎呀公子,如今不正是禁酒令时节么?哪里有酒呀,您可别开玩笑了。”
宋景熙道:“可我们分明在进来时看见有几人举着酒盘酒盏进了其它厢房?”
妓生们面面相觑过了,其中一名笑着解释道:“我这姐妹记性差,忘记了。馆里是有酒的,只是酒都是禁酒令之前攒下的,用到如今存量也少了,供不得所有人,您也知道现下这酒可是珍贵得很呢,除了馆主和那群大人们喝的着,别的房里都是不供应的。”
韩时元道:“那群大人?哪群。”
妓生道:“自然是馆主的贵客了......”
宋景熙不高兴道:“这我可就有话说了。贵馆管事不是说我们兄弟二人也是贵客么?如今拿来招待贵客的酒却不能拿来招待我们,这算什么贵客,难不成贵馆的贵客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待遇则是随随便便了?我瞧着那几个人送过去的酒也不少,哪里像是存量少的样子。我就不信贵馆主没有私酿,恐怕不少吧?怎的不能拿来招待我们兄弟?我现在就想喝酒,过过嘴瘾,没酒不行,叫你们管事拿酒来!”
韩时元也道:“叫你们管事拿酒来!”
妓生为难道:“这......有没有私酿的酒哪是我们几个姐妹能知道的呢,再说我们这群人也没有这样的权力啊,供不供酒都是管事大人管着,管事大人也从来不和我们多说,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也没有向管事大人提要求的份,若是说了......”她说着说着,竟掩唇啜泣起来。
宋景熙心想在这些妓生面前演得算是足够了,该换个人换个场景了,便“咵”一下扬掌拍桌道:“还要你们来说?!我是谁?我是尚州牧使的亲儿子!他区区一个管事的,凭什么不让我喝酒?嘴上说着是贵客,就这待遇,是想逼走我们不成?”
妓生道:“公子......”
“这样,去告诉你们管事,是你们馆主三番五次请我们父亲来会,我们兄弟如今是替家父来表诚意的,不是来当孙子的!既然管事不给,那本公子自己去拿!别管他一个破管事,要是馆主问起来,就说是我沈公子干的,跟你们不相干。想必馆主还不至于小气到连几坛子酒也不给吧,就算要责怪,那就算本公子一人头上!不怪你们!你们的酒存在哪?酒窖?酒窖在哪?”
妓生们竟是转悲为喜,都咯咯嘻嘻笑道:“公子豪气!”待一位妓生指了路,宋景熙便站起来径直朝房外走去,韩时元见状也欲跟上,却不料被身侧两名妓生按住了,妓生调笑道:“这位公子可不准走呀,总不能留姐妹们在这独守空房吧?”
宋景熙回头看了眼,本欲替韩时元说话,让他陪自己一起去,但转念一想崔在燮的人大多有心机的,怕是不会放他们两人乱走,留韩时元一人在这反倒能让这些人放心,他一人去找南一洛会合倒也不引人注目。想通此节,宋景熙摆出笑颜,哈哈道:“二弟你就留在这吧,没你在这可不行啊。”
韩时元原本紧绷着下颌,差点就从位上弹起来了,但听了宋景熙的话竟是一定。他颇有深意地朝宋景熙看去,似乎是明白了宋景熙话里有话,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只是宋景熙被这凝视看得脊背发麻,没有多说什么,迅速推门走了。
......
他之所以一定要有酒,其实只是为了问酒窖的位置,之所以一定要去酒窖,是因为南一洛就在酒窖当卧底。
南一洛已在持金馆卧底数月,原先是在厨房打杂,刚转到酒窖打下手不久。厨房虽和酒窖连在一处,但分着不同的人管。南一洛本想在厨房酒菜里下蒙汗药,但因厨房人多,他又身份不明,一直不得崔在燮信任,厨房从未让他独处过,所以一直不曾有机会下手,如今大抵是待久了又受到信任了,转到酒窖,酒窖只由一个掌酒水的和几个送酒伙计看管,他现在就是送酒伙计之一。
他早已收到今日会面的消息,提前给掌酒水的下了泻药,让掌酒水的急急告假了。今日又不用送什么酒,伙计们都在聊天聊地聊赌聊女人,聊累了倒地上打瞌睡。南一洛则离了远些,在酒窖边上等着会面人。
这时已经是夜色降临了,持金馆都陷入暮色当中。南一洛双臂紧抱,正望头数着天上的亮点,数到第八回时,终于听到踩地的脚步声,朝他而来的脚步声。他正眼看去,看清来人,搓搓手平淡道:“终于来了。”
宋景熙道:“终于来了,差点找不到这地。这里好冷啊。”
南一洛道:“酒窖当然冷。跟我进来吧,不用管那几个家伙,都是送酒的,我和他们说了,今晚有个馆主的贵客指名让我送,让他们先去歇息了。”
宋景熙便跟着走边道:“这么说,你是撒了一个谎。要是今日的事没有办成,这个谎言也会被揭穿,你在崔那的信任也就没有了。”
南一洛不在乎地道:“今日一事,就是消耗那可怜的一丁点信任去干一票大的。你既然知道,那也就明白我们只能干这一票,这一票不成,岂止是以后没有机会了,我们说不定会在这没命。不过我觉得我们逃得走。”
宋景熙道:“你这么说,让我好紧张。”
南一洛道:“紧张就对了。因为我们在做一件筹备五十年只为这一夜的事。”
两人步向酒窖,甫一进酒窖,便闻到浓烈刺鼻的酒味,酒窖里还点着灯,看得清。宋景熙看着满间屋子的坛子,诧异道:“这么多酒?”
南一洛道:“私酿的。这些人很财大气粗,你想象不到。我之前也没想到。”他说完嗤了一声:“隔壁还在饿死人,崔的粮食多到拿来酿酒。”
宋景熙也嗤道:“看来崔真是脖子痒了。”他又道:“这些酒,怎么做?”
南一洛道:“你说我的计划?有的。待在这的这些日子里,我发现崔从不去他的院子以外的地方,无论是左边的赌坊还是右边的妓坊,他只管发号施令,决不踏足一步,和谁见面也只会在那院子里见。前些日子馆里来了一行人,这接连好多日崔都和那些人在那院子里吃来喝去的,偶尔我送酒水过去看了眼。他们那些人几乎不离开那间院子,吃喝拉撒都在那,也不会有其他人进去,送酒的只能送到门口,再由管事带进去,管事也姓崔,是他的心腹。那院子就连管事也很少进去,敲敲门,把酒放在门口就走了,等那群人自己开门把酒拖进去,有时候一整夜酒都晾着,管事也不觉得奇怪。但他们一旦把酒拖进去了,就一定喝个精光,喝到酩酊大醉。管事还是不觉得奇怪。”
“行事很古怪。”宋景熙点头道:“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对。”南一洛也点头:“我之前想着在菜里下药,但没有机会,现在只能在酒水里下了。这个药全天底下最猛,但最快要过一个时辰才能起效,必须让他们在深夜喝掉和在深夜晕倒,不能太早,不然馆里都还没静下来,也不能太晚,等太阳升起就迟了,不早不晚才能降低被发现的风险。你有没有什么方法?”
宋景熙道:“有。我亲自给他们送酒去。”
南一洛向前走了几步:“这也可以?”
宋景熙道:“我借了身份,能送,崔一定不会拒绝。他的房里有多少客人?”
南一洛道:“十余人。等这些人都倒了,我们想搜多久搜多久,但不能等到太阳升起。”
宋景熙沉吟片刻,而后提问道:“若是出事,如何逃走?若是成功,如何离开?”
南一洛默默地打开一坛酒,道:“不知道。”
宋景熙有点吃惊:“不、不知道?!”
南一洛在身上掏了掏,取出一个布袋,布袋脏脏的,原来是外层裹着细碎的泥土。南一洛道:“拿没拿到东西都可以直接跑不是吗?你们有马对吧,可以直接骑马逃跑。”
“我们是有马。”宋景熙道:“但你呢?”
南一洛打开布袋,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被很细致地层层包裹,正是他要下的药。这些药估计是很久没重见天日了。他将药一点点倒进酒里,伸手进酒里搅了搅,一边道:“其实,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义父总说什么都是命,都是自然安排好的,人不能拒绝。我一直不信这些,但可能多少还是受了点影响吧。我想着,能不能逃走,听天由命吧,先干了这事再说。”
宋景熙盯着他道:“我们会带你平安离开。”
南一洛道:“先干了这事再说吧。”他又打开一坛酒,继续往里倒粉末,又伸手进去搅搅。过了会,他忽然平淡地笑了一声,说道:“我这手可不干净。有时候会看到从赌坊或妓坊里拖出去的死人。我想要是我死在这,也不亏,至少让他们尝了口恶心的酒。”
宋景熙不知该说什么,喉咙里卡东西了,说不出来,南一洛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拿出一个布袋递给他,他接过去。南一洛再接连打开几个坛子,和他一边继续下药一边道:“不说了,怕巡夜的人过来,虽然他们总懈怠,但我们也不能拖着,早点弄完早点趁时间送过去。”
宋景熙道:“我来的不是时候,现在夜还不够深,得再过一个时辰再送过去。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回厢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