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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素冠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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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时元轻笑一声:“认识。以前在蔚州共事过,是个不错的人。”

宋景熙道:“共事?什么时候共事过?”

韩时元略显犹豫:“......不在汉阳的那六年,我和老师那时在蔚州,遇到过他。”

“哦。”又是那六年里的他不知道的事情。宋景熙没表露情绪,继续道:“能让你觉得不错,那看来是很好了。有多不错?”

听韩时元说了了一会,宋景熙听明白了。

文尚谦,蔚州人士,蔚州文氏出身。蔚州文氏是蔚州当地最大的士族,出身名门,文尚谦虽不是直系一脉,父母却也和本家关系甚好,虽非大富大贵,吃穿用度却也不差。按理出身不错,本可接受家族荫蔽,在蔚州城做个有钱有闲的小官,但文尚谦不接受,非要自己考,还真考出了个名堂,在四年前,被朝廷任命为尚州辖下一处县的县监,然而半年之后,旱灾就席卷了半个庆尚道。

后面的事,就和方才的官吏讲得一样了。但官吏有一个地方没讲全,就是文尚谦去各地借粮的事。实际上,那时庆尚道各地都多多少少遭到了旱灾波及,哪里肯借粮给一个小小的县监呢?就算文尚谦保证会还,那也得等多少年才还得清啊?所以文尚谦在借粮碰了很多壁,也没借到多少。最后没法子,只能只身回到蔚州,向父母叔伯借粮。那时蔚州大概是受旱灾影响最小的邑城之一,但因为文尚谦不曾听从家族的安排,非要自己出去单干,所以家中叔伯对他颇有微词,文尚谦也知道自己理亏,大雪天站在族门前,却不认错,出来的族兄族弟有些劝他,有些嘲笑他,他都充耳不闻,终于还是让他借到了粮。

也就在那一年,赈灾的粮食出了点问题。沈牧使和文尚谦都在尚州赈灾,但用的各自的粮食。有十位州民在吃了沈牧使发放的粥食后便上吐下泻,不久后就死亡了,但吃了文尚谦的粮食的州民当中就无人身亡。死了人,还不少,当即便引起了轰动。州民们认为州府是不想再拿粮食供着他们,想毒死他们这些灾民好少些拖累,于是纷纷开始只接受文尚谦的施粥,文尚谦没粮食了,州民们就声称宁愿饿死也不接受被州府毒死,甚至差点引起一场暴动。

听罢,宋景熙感到不解,往年都会有监察使或者曳扇台密使来监督赈灾的,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情。他道:“下毒?怎么如此,让人吃了就死?”

韩时元道:“所以为了平息州民怒火,此后几日州府施粥时,都会让施粥官员先吃上一口,再发放给州民。然而还是陆续有州民死亡,持续了大概一周。”

宋景熙道:“也是因为上吐下泻而亡?吃了文尚谦的粥的人就没有病死的?”

韩时元道:“不错。因为此事,原本的尚州牧使被撤了职。”

宋景熙道:“这可太奇怪了,官员吃了没事,灾民吃了却有人有事?是否有人尸检?”

韩时元道:“有,但检验出来并无结果。最后只能归结于是州民身子本就太差,死不死和吃没吃粥没什么关系,是州民自己的问题。此事之后,户曹拨了许多车粮食过来,熬煮过后都让文尚谦来发放,州民们吃后依旧无事。”

宋景熙不赞同道:“这也太草率了。那么熬煮又是谁来,还是文尚谦一人吗?”

韩时元道:“并不,熬煮是官府,发放是他。”

宋景熙道:“这就更奇怪了,这次熬煮的不是他了,州民们吃了却又没事了。奇怪...果然奇怪......”

他其实心里倒是想说是不是真的像州民们说的那样,是官府想毒死他们,并且吃死了人,沈牧使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这真的很奇怪。但他看在周边都是官府的人的份上,这话暂时还不太好说出来。好在...现在应该也不会出这种吃死人的事情了。

再者,就从文尚谦这股子不爱听家族的安排,宁愿脱离家族的倔劲来看,宋景熙觉着,这人是和道林叔父有点像的,反正就是让他想起道林叔父了。便道:“文尚谦他......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了......”

韩时元知道他说的是谁,也颔首道:“的确相像。”

宋景熙嗯道:“我想去和他说说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将舀勺递给其他官吏,往文尚谦那边走去了。他去了,韩时元自然也要跟去。文尚谦一心一意施粥,这会看见有两人朝他走来,还有个是熟人,小小吃了一惊,含笑道:“李大人,好久不见。”

韩时元道:“好久不见。”

宋景熙瞥了韩时元一眼,“李大人”,这是眉寿山后那几年里,他在蔚州用的假姓?和李珘一个姓。

宋景熙不自觉地捏了捏手指,咬了咬下唇。

他不知道的,还很多。

文尚谦这边只有他一人施粥,没有任何人帮忙,这也是很奇怪,像方才宋景熙那一队,除去他和韩时元两人,还有两人在帮忙施粥,尚且有些手忙,那文尚谦一个人负责这么一大队人,还日日都要施粥,不敢想该有多累。果然,仔细看文尚谦的双手,手腕和大拇指处都绑了一块布,缠得很紧。

这位面容三十多岁的男子真真是长得正气浩然,单凭面相来看,就绝绝不是个坏人,宋景熙第一眼就对文尚谦感到很亲切,指指文尚谦缠着布的手,也用亲切地语气问道:“文先生的手......是怎么回事?”

文尚谦竟然露出腼腆的表情,道:“不敢称先生...我这手,只是得了筋痛症而已,不打紧,多谢关心,还请问您贵姓?”

宋景熙道:“免贵姓宋。”

文尚谦道:“你好,宋大人。”

宋景熙道:“不过是一介监察罢了,怎敢称大人。文先生,我方才从这位...呃,李大人口中得知了您的事情,很是令在下钦佩,称您一句文先生不为过。看文先生这边无人帮忙,这不,有我和...李大人了,文先生若是手不方便,交给我们来也可。”

文尚谦似乎很不好意思,但完全没有停下施粥的意思,“其实...也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我这手不打紧,二位愿意帮忙,文某已经很不胜感激了......”

此时,三人面前一名握着木碗的灾民道:“文大人哪!我看您这手的情况明明就是越来越严重了嘛!还是休息休息吧,让人帮个忙也挺好的,实在不行,咱们大家伙自己也能打粥,是不?”

后面几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文大人,去休息吧!”

不得已,文尚谦只能被迫离岗了。

宋景熙和韩时元接替了他的位置,操劳一阵后,施粥终于结束了。但灾民们大多都没走,而是留在施粥点内,因为到了晚上,他们也就睡在这。看到这些人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挨日子,宋景熙忽然就觉得,自己来尚州路上那幕天席地的苦日子真不算什么了,这些灾民才叫真的幕天席地。这样的日子,灾民们过了三年多,天为被,地为床,不幸死了,就埋进“床”里,而且很有可能是和一大堆人一起埋进“床”里。

这就是远离王城的人间。

真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哪。宋景熙默默地站在廊下看着,默默地道:“到了冬季,他们也睡在这吗?”

站在他身旁的韩时元沉默片刻,道:“他们没有别处可去。”

宋景熙叹道:“那他们会被冻死。”

韩时元没说话,这时,从廊后走出一个沈牧使,沈牧使面带笑颜,摇了摇手指道:“非也呀宋大人,到了冬天,官府会给他们每人发个草席子,这草席子一裹,再互相挤在一起,也就不那么冷了,过得艰难,但至少能活下来嘛。”

宋景熙看了沈牧使一眼,没说话。草席子?一裹?说得跟裹尸体一样。多半也有这个用途,冻死了都不用多余处理了,直接就裹着丢野外去了。这么说也不对,草席子对于平民来说也是珍贵的,不可能让平民带着草席子下葬,多半死了,身上的草席子就会被扒下来,人再丢出去。

虽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韩时元道:“官衙能否腾出位置给这些灾民避风雪?”

沈牧使道:“这...在下倒是忘记告诉二位了,衙门里都挤得没地方睡下了,我们这些守令尚且都是挤一挤睡着的。之前也早就下令让邑城内人家尽量收留灾民,给个晚上能睡觉的位置,现下邑城内的民宅都已经挤满了人了,外边这些灾民大多是尚州下面的郡县逃难来的,来得又晚,的确是无处可去,能让他们在城内有躺着的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有更多的位置?连二位都得...都得夜间去城内一家客栈休息......实在是没办法啊。”

韩时元道:“客栈在何处?”

沈牧使道:“二位着急?要是急的话,在下现在就可以带二位去瞧一瞧,就是吃住差了点,还请二位多担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办法,又是没办法,什么都没办法,什么都改变不了。可是确实就是没办法,监察使又不是救世主,变不出粮食和被窝来。

宋景熙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沈牧使一顿,识趣地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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