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也是从这一架开始的。
他的妻子,昔日的世子嫔,本可以留在汉阳,却毅然决定带着两个孩子跟他一同去流放之地。但孩子们太年幼,从小锦衣玉食的,根本受不了凡尘苦楚,先后急病而亡,妻子也悲痛成疾,不久去世。李珘收到王京来的教旨时,他正在给妻儿的坟墓抔土。
尚来不及祭拜,李珘便急匆匆乘船赶赴王京,途中遭遇海上风暴,船身不幸触礁而支离破碎,李珘自己也掉入了海里。所幸他在流放期间,受到当地居民的照拂,在此务农和捕渔,练得一身好水性。意外坠海后抓住一块浮板得意漂流至岸边,上岸后,害怕自己是遭人刺杀,既无法与汉阳取得联系,也不敢回到济州,更不敢走陆路,于是决定让世人就当自己死了,独自去了蔚州,在蔚州隐姓埋名,靠替人补习科考甚至替考来过日子。这么过了几年,竟然狗屎运一般遇上了曳扇台派到釜山暗访的密使,恰巧李珘做世子时结识过此人。这密使已经认不出来李珘,李珘却记得他。通过他,李珘才联系上汉阳,遂在密使的保护下回京秘见,做了曳扇台主。
这种遭遇,怎么不算是跌宕起伏,宋景熙感叹道:“老师不愧是老师,寻常人受不住这些的。”
韩时元道:“但他很后悔。”
后悔他的一意孤行,后悔他一定要为了出宫而被流放的选择。但最后,死去的是他的妻儿,他却苟活了下来。他后悔,如果没有那样一意孤行......
但世上没有如果。
宋景熙突然将脑袋搁在了韩时元的脖侧,叹了一口气。他现在知道之前老师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了。因为韩时元想走的路,是他也走过的路,李珘不认为这条路好走,走得也太痛。一个人承担所有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李珘不想让韩时元永远一个人。
所以韩时元需要朋友。
他这口气叹的有点长,哀哀怨怨的。韩时元不自在地侧了侧头,不自在地道:“...起开。痒。”
宋景熙这回没和他纠缠,哦了一声,抬起头,没注意到韩时元滞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寒舍就在眼前,百步的距离。
天昏昏的,但寒舍被余晖照得很亮很亮。
韩时元将宋景熙放了下来,架着他进了门,门一开,就看见李珘手忙脚乱地藏着什么东西,然后猛地一关!
李珘痛呼一声,手一抖撞翻了箱子,藏在里头的烟袋子就倒了出来,烟叶子也撒了一地。
韩时元盯着这些烟草,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宋景熙感觉这笑有点危险。果不其然,韩时元沉声道:“老师,这些烟叶子,应当不便宜?”
李珘尴尬地笑了笑,道:“啊?没有啊。不贵哦不,不是我买的,是,是景熙孝敬我的!不信你问他!”
看着李珘拼命弄眼暗示的模样,宋景熙不忍道:“...是我送的。”
韩时元深吸了一口气,屋内四处翻翻,翻出一个破旧的荷包,把它彻底翻了过来,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破洞。
韩时元道:“钱?”
李珘左看右看道:“咦,钱呢?不会是小偷偷走了吧。”
韩时元气笑了,荒山野岭,哪来的小偷,最大的小偷,就是这个坐在地上试图藏一堆烟叶子的人!趁他被罚跑,卷钱跑到山下去买烟草了!还买了个精光!
李珘继续打哈哈,偷偷抓了把烟叶子,站起来,边说着“我去抓小偷”,边绕过韩时元,溜出门外,迅速逃走了。
宋景熙见韩时元一副要被气死的模样,赶紧拍拍他的肩,劝解道:“没事,我有钱,都给你。”
外边李珘刚逃了没几步,听到宋景熙这么说,立刻定住了,扭头冲宋景熙叫道:“我也要!”但他又看见韩时元握紧的拳头,心道不妙,又一溜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