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英平静地道:“原来如此,总归有一日,这些事是要暴露的。总算有人讨个公道来了。”
宋景熙不解:“何意?”
“不着急。”洪医官缓缓道:“四年前,也是存善堂和金氏药铺来往合作十年的日子,那时,金哲提着几吊药材敲了我们的门,说是多年来往,略表心意,让我们收下。他进了内堂以后,我拆开那些药材,都是较为珍贵的东西,但唯有一个,我从未见识过。金哲说,这东西叫做解忧草。我问究竟是何物?金哲便说,此物如同其名,割破叶片后会流出透明汁液,溶于酒水中服用,或涂抹于伤口之上,可教人忘却痛苦烦扰,在医用上便是镇痛之效。我虽以为神奇,却并不敢将其即刻用在病患身上,便决定先用于自身。然而之后,此物的效用却远出了我的想象。换句话说,失控了。”
宋景熙道:“这般神奇?晚辈虽不懂医术,却也听人说过,往往有奇效之物,也定然有其有害的一面。看来这解忧草也未能脱离这句真言?”
洪医官道:“不错,这倒说的很对。我早年尚年轻时,因山间采药不甚摔伤膝骨,以至于行路难以平稳如常人,夜间也时常发痛,一旦发痛则彻夜难眠,由于难以根治,我早已苦其多年,那时金哲对我说此物或可为我解膝骨之痛。”
“为了验证解忧草的镇痛之效,一日晚再犯痛症之时,我便按照金哲所说,割破叶片将汁液溶于水中服用。加了解忧草汁液的水无色无味,尝起来并无异常,服用之后确有奇效,不出一刻,痛症便逐渐消缓下去。我本身便为医者,自然知晓我这条腿一旦犯病,什么灵丹妙药都难压下去,而那解忧草却当真解了我的苦。那时我自以为得到了绝世之神药,然而在我继续服用解忧草不久后,我便发现了它不为人知的一面,也是金哲未告知我的一面。只不过由于那些苦痛,导致我已经记不大清发生了什么,还是由英儿来说吧,英儿,你还记得什么。”
洪英沉思片刻,似乎在整理回忆,而后道:“自从叔父以身试药后,叔父便对解忧草着了迷。但凡有一日不尝到解忧草汁液泡的茶水,便会心痒难耐,难以克制自己。而如若超过三日不服用,便会再犯痛症,而且比以往更厉、更甚,原本一倍的疼痛会被激化为两三倍不止。这让我们意识到解忧草虽是奇药,却会让服用之人对其产生极强的依赖作用,进而成瘾,一辈子都得赖在这种闻所未闻的药草身上。无法,叔父不堪疼痛,只能继续服用解忧草,所幸解忧草的汁液效用极强,即便是一滴汁液,也可缓解一日。故而虽然金哲只送了三株解忧草,却也可以服用两三月之久。但某日叔父却对我说,他要将此物戒掉。”
宋景熙一直在认真听着,同时他也在思索着其他事情。听到洪英最后一句话,便道:“戒掉?想戒掉这种霸道非常的毒草,过程应该很痛苦吧,不会将人...逼疯?之类的。”
洪医官接着道:“是,我就是要戒掉解忧草。也正如你所说,过程十分痛苦,差点将我逼疯,日夜当中,没有一刻膝骨的病症是不犯的,即便以头叩墙,以指扼肉也无法抵消膝骨疼痛带来的痛苦,整日整夜都让人难以忍受。”
洪英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也道:“为了帮助叔父戒掉解忧草,我应叔父之请求,将丹儿以修习的名义送至别处,让存善堂闭馆,又将叔父关至库房,并不得已用铁链锁住。那时叔父已经年逾四十,为戒掉解忧草,吃尽了苦头,险些葬送性命。”
洪医官倒没有什么感触,仿佛经历了这件事的不是他,很平淡地道:“大约二十日,我终于将其成功戒掉。我只不过是服用它服用了不到十日而已,戒掉它,却花了倍于服用它的日子。好在一旦戒除,往后便不会再受其所控,一旦再闻到它的气味,就会心生恐惧,对其退避三舍。”
“看来解忧草在这一点上还不算霸道......”宋景熙道:“那,在那二十日之内,除了痛症,还有其它的症状吗?”
此时的宋景熙像一名医者,而被询问的洪医官则像一名病患,洪医官也如实答道:“是有其它症状,但相当轻微,并不重要。”
宋景熙追问道:“请问到底是什么样的症状,即便是轻微的,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容我想想...”洪医官依旧是如实回答,半晌后,道:“我认为这并不算服用解忧草的症状,是我老了,容易记不住事。不过是那段时间内时不时会忘记一些事情,但很快便会再想起来。不过说来也奇怪,我连如今都很少遗忘事物,那时又怎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宋景熙咻一下从木椅上弹起来,满脸震惊之色,抵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连瞳孔也在震颤。洪医官惊讶地看着他,好奇于为何宋景熙在听到他的话后会表现得如此吃惊。
显然宋景熙也知道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尴尬地眨了眨眼,又缓缓坐了回去,略感后悔道:“抱歉,吓到你们了。”
虽然从洪医官和洪英不变的动作中看出来这两人并没有被他吓到,只是有些吃惊。但宋景熙也是不会解释他为何这样的,在他坐回去的同时,已经想好了糊弄过去的措辞:“想不到居然会有这种神奇之物,真是令我吃惊啊。此种毒物万万不能为世人所知,更不能流通出去,否则...”
洪英突然冷不防道:“宋公子。”
宋景熙手抖了一下,暗叹一口气,心想装傻充愣也不行吗。却听洪英接着道:“宋公子怀疑我们与金哲有所勾结么?”
既然洪英先摆明了,那宋景熙也便大方明说了:“我不得不怀疑。”对于他来说,就洪医官和洪英讲的经历而言,究竟是事实还是故事还有待考察,不能盲目全信。
洪英道:“即便我们不承认,想来宋公子也不会相信。那我们也只能承认了,存善堂的确和金哲有干系,但绝不是勾结。”
宋景熙道:“呃......所以,既然两位也承认贵馆与金哲的解忧草有干系,那么请问,这个干系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呢?”
洪英平静地道:“究竟是怎样的干系,恐怕需要宋公子自己去找了。无论宋公子信与不信,存善堂的确与金哲没有任何勾当,非要论到底的话,存善堂也是受害者,或许还只是之一。”
宋景熙垂首思索片刻,抬眼道:我当然会自己找出答案,这是我的职责。不过说实在的,二位包括贵馆都是我的调查对象。既然我要履行我的职责,不知贵馆是否会配合?”
洪医官哈哈道:“存善堂当然是荣幸之至了。”
“多谢。”宋景熙微微一笑:“那么,请问贵馆是否还留有解忧草的残本?金氏药铺中只有关于解忧草的不详记录,并无解忧草草本,若贵馆尚有保留,可否拿出来借我一用?”
洪医官道:“遗憾。当年戒解忧草之时,我便已经教英儿将之销毁了。不过...”洪医官沉思片刻,抓了抓灰白的胡须,而后道:“......既然解忧草来自金哲,那金哲府中也许会私藏此物,宋公子或可前去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