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树到家晚了点,天边已经落日。
中午的时候徐漾说她去老太太哪了,回到家结果发现人不在,问了奶奶,说小姑娘有事,晚饭都没吃,慌慌张张就走了,当时脸色好像也不太好。
周泽树听闻皱了皱眉。
打开微信。
一个小时前的消息,徐漾没回。
他直接播了电话,铃声一直在响,已经没有耐心听后面烦躁的机器音,挂断电话,快步出了门。
……
夜幕沉沉,晚上七点,民宿小院灯柱亮起了灯,两三个年轻姑娘聚在桌边撸串聊天。
以往这种热闹场景都能看到徐漾。
周泽树抬头,她独住的那栋小楼,黑漆漆的,没亮灯,不见任何回来的踪迹。
刚刚来的路上,特地去了里屿,门早已经锁了,人也不在那。
他一瞬就急了,抓了把头发,整颗心七上八下的,唯恐会出什么事,脑子里疯狂搜刮着到底还有哪些地方能去。
其中一个女孩第一眼瞧到周泽树,热情招了招手:“周老板,你来找徐漾啊?”
“嗯,你们有知道她去哪了吗?”
女孩奇怪:“她早回来了啊,楼上吧,我没看下来,可能有点不舒服,问她要不要下来玩,说早些睡了,哦她今晚状态不太对。”
明明中午还好好的,她还说要等他回来。
周泽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没见过这样的徐漾。
从认识开始,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
屋里晦暗没开灯,却能依稀看得清人影,坐在床边的人紧紧抱着膝盖埋头小声呜咽。
她在哭。
“……徐漾。”
—
—
以自我的角度去同化别人,这算不算一种罪恶?
归根结底,每个人的人生课题不同,擅自剥夺对外看世界的能力,是否太过残忍。
徐漾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来的,她麻木坐在路边休息椅上。
想不通。
手上紧攥着藏在桌底下的药板和美工刀。
她无法将这两样东西跟周泽树联系到一起。
那样体贴温柔,无声默默照顾着大家的人,怎么可能呢?
周泽树……
徐漾发现她好像忽略了很多。
他身上偶然流露出的令人怀疑的孤落和挣扎。
他有时候唇色苍白,食欲也不怎么高,曾经问起来,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说,夜里没睡好,就另玩笑着擅自将话题轻易带开了。
平川之旅,她意外撞见他双手冒着青筋撑在洗手台上,很久很久,抬头时镜子里那双蓄着泪发红的眼。
徐漾永远记得那一幕。
她完全懵了,忘记做任何反应,呆呆地站在他身后。
列车在远方行驶,灯光暗淡,她分不清眼前的人。
究竟怎样的眼神。
无助,脆弱,像历经一场倾盆足以淹没的雨,不知来来回回多少次,慢慢潮退后的料峭与凉淡。
可在转身看到她的那刻,他又扬起了不让任何人生疑,温暖的笑。
临走的前晚,他说徐漾我曾经看不到世界的颜色了。
风吹着绿化,头顶是高大的楸树,落了一小片缺了瓣的花,被风卷着在地上蹁跹飞动。
漂亮的楸花就这样落进了水道,消失了踪迹。
察觉不开心带她去吃深夜火锅,去海边放烟花。
荷奶奶和她被欺负,连夜改机票生气出面让人道歉。
时雨生日,面对踌躇不敢实现的列表计划时,他鼓励说那就试一试。
收留高中毕业无处可去的张超,在当初同班男同学放假回家,故意当着长辈炫耀嘲讽时,帮他出头解围。
安慰演出出差错的小娜,别轻易放弃吉他。
做丝线的老爷爷家里有困难,悄悄转钱。
……
他总是无声做好一切,照顾好身边的每一个人。
可是。
徐漾心痛如刀绞,发现到头来她竟一点都不了解周泽树。
他怎么会……
他怎么会。
不。
徐漾眼眶红了,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走,腿瘫软地跪倒在地。
她想起大学时隔壁班同专业那个很美好的女生。
她们只见过几面,而她总是独来独往,偶尔有时候会在图书馆;有时候在后街喂流浪猫;有时候在人少的公园湖边捧着一本书读诗。
她读波兰的《彩图》:
“我是那行旅者,
走在密林间的大路上;
水闸的喧哗,覆盖了我的脚步。
我长久地凝望着,
落日倾泻的忧郁金流。”
女孩腰板笔直,读诗的声音可真好听,如余晖,又如幽泉击石,柔柔入耳。
原谅徐漾当了回偷听贼。
那天之后,她想如果要是下次再遇见就好了,她一定要和对方认识一下。
到时候开口说:“嗨,同学,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印象,我们是同一个专业的,我在隔壁班,下次可以一起玩哦。”
可惜啊,如果一向是个残忍的词。
没有在再见到她,知道她的名字是在他人口中还有新闻上。
那个美好的女孩在一个平常的清晨,跳楼自杀了。
或许她真的只是一个世间的行旅者,来这世间一趟,晒够了太阳,受够了伤。
徐漾听到消息,还是忍不住鼻酸,怎么就没了呢。
她还想说今年岁末听说会有最盛大的流星雨,很漂亮哦,我和朋友打算去夜爬,同学你要一起去吗?可以许愿的,听说很灵验。
好巧我们赶上了百年校庆,嘿嘿我舍友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我看了名单,好多节目,哇塞!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那个超有气质的戏剧老师,当天校方也请了她来表演!
地下商场新开了一家披萨店,她家的手工披萨强烈推荐,棉花糖热可可也巨好喝,她家还有只雪白雪白的萨摩耶,超级可爱!如果下次心情不好,可以点一份热可可,撸撸小狗哦。
……
都没机会了。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这些。
先是同学。
现在到她爱的人。
柜子里的装维生素的瓶子里真的是维生素吗?
徐漾好喜欢周泽树,喜欢到发现已经离不开他。无法想象,假如有天周泽树……她不敢想。
他究竟这些年经历了什么,疼不疼,是不是很难受。
怎么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呢?
当看到灯亮起来的时候,当看到周泽树出现在自己面前,徐漾的泪水忍不住决堤往外涌。
她光脚下床,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将他抱住。
周泽树被撞得猝不及防,身体下意识往后晃了晃,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捧在心里的姑娘已经知道他埋藏许久的秘密。
她哭得伤心欲绝,不清楚到底蜷缩在床上哭了多久,满脖颈都是汗。
“怎么了?”他手掌覆在她后脑勺上,另一只手轻拍了拍她背,胸口的湿热渗透在衣服上,皮肤里,仿佛要烫出个洞。
他着急了。
这种感觉就像被狠狠插了把匕首,比以往任何一次发病的时候都要痛。
徐漾哭得很凶,泪水汹涌,她几乎整个肩膀都在发抖,伤心的像是个孩子,紧紧抱着他,生怕下一秒他就不见了。
“周泽树……”
“嗯,我在。”
“周泽树……”
“嗯,我在。”
“周泽树……”
“我在,我永远都在徐漾身边。”
每一次,都会得到肯定的回应。
她太难受了,声音也抽抽噎噎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发现的太晚了。
“为什么要道歉,我们漾漾怎么了。”周泽树轻拍着她背,压下眼里的热意,沉沉呼了口气。
心疼得要命,酸涩感挤压着心脏,这把匕首不停地深深往里面钻。
他弯腰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单膝蹲在她面前,一边拨她浸湿散落在脸庞的头发,一边拿床柜边上的抽纸。
可女孩子的眼泪怎么就擦不尽呢。
周泽树看着看着,起身托起她的腿跟坐在床上,吻住她的唇。
“……别哭。”
他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亲吻她,仿佛是对待最珍贵的宝贝,徐漾胸腔在颤抖,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袖子,满脸都是泪痕。
周泽树吻掉她滑落的眼泪,又贴贴她鬓角,不经意瞥见掉落在地上的药板和美工刀。
这才恍然大悟。
“漾漾……是都知道了吗?”
她已哭得缺氧说不上话,只是不停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