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辂说:“廷益兄,改立太子毕竟是动摇国本的事。”
于谦沉默片刻,道:“我岂能不知?可这件事绝无转圜的余地。”朱祁钰虽然待下宽和,但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做事果决。
商辂没想到于谦真的打算一言不发,心中也奇怪,祖上的殊荣就能让于谦闭嘴了吗?
其实确实没有这么简单。朱祁钰对于谦的信重和尊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太上皇失德失位,朱祁钰想让自己的子嗣承继大统也不是错得太离谱的事。再者就是,当日朱祁钰单独召见于谦,拉着他的手声泪俱下,言不知自己百年之后若侄子登基,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子,于谦便也不忍心看他后继无人。毕竟人心是肉长的,于谦再大公无私,面对着一个昏庸无能还任由宦官将自己下狱的君主,和一个敬爱自己亲近自己的君主,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于是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于涣和商烨的婚礼在廷议之前,于谦和商辂都尽量摒除心中的思虑,先把儿女的喜事办好。
于涣骑着月流去迎亲,先拜会岳父商辂。商辂说:“象观,我这个女儿被家里娇养惯了,还要你多担待。”
“小婿定然不会辜负她。”于涣拜道。小舅子商良臣背着新娘子上了花轿,一行人吹吹打打向于府走去。
路上又有许多人围观,都说新郎官漂亮,马也神骏,夸得月流唏律律一声,很是得意。
到于府,花轿下到地上,新娘拿着扇子出来,以扇掩面。于涣连忙去扶她跨马鞍,一边扶一边往她袖子里塞了个东西。商烨不动声色地接住,一摸,原来是点心。
于涣小声说:“你拿好了,进房间里再吃。”商烨轻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于府这边请的宾客不算多,主要是翰林院于涣和商辂的同僚,以及兵部于谦的下属。媒人高谷也来了,对于涣说:“大司马为了你的婚事操了不少心啊。”于涣行礼道:“学生先多谢恩师,给学生说了这么一个好媳妇。将来我二人自然要好好孝顺父亲。”
柯潜和刘升自然也来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的喜事一桩接一桩啊。”于涣拱拱手道:“多谢二位年兄了,我先拜过父亲再来与你们同欢。”
于谦坐在左边的椅子上,右手边的椅子空了出来。他心中也很遗憾妻子没能见到幼子成婚这一天。
高谷做了媒人,又做了婚礼的司仪。于谦见这夫妻俩在高谷的指引下拜过高堂,心中不免又是欢喜又是惆怅。曾经在太行山救下于涣的旧事恍如隔世,那个五岁的稚子也成了翩翩少年,今日就成家了。一眨眼十二年过去,于谦今年该五十四岁了。他心中浮想旧事,却没显露在脸上,领着于冕和于涣招待宾客。
于涣的姐姐于璚英和姐夫朱骥带着他的两个外甥来了。俩小子也不怕生,见了面就喊“外祖父”“大舅”“小舅”。于谦笑着给了他们一人一把糖,于涣冲他俩眨眨眼说:“你们可要藏好,别被你们娘抢了。”
“爹,你少让他们吃点糖。还有你,当着我的面就撺掇起来了。”于璚英没好气地说。
于谦说:“他们这一天多吃点不打紧。你小时候哪次要吃梨、枣,我没去买了?”在对待孙辈上,于谦是彻底实行溺爱政策了。反正当父母的管就好了,他这做祖父、外祖父的只负责带孩子玩和投喂零食。当然,真有什么问题他肯定也不会放任自流。
朱骥拉着于涣说:“涣弟,待会儿你跟着我和大哥,我们俩在前面挡着。”
于涣说:“多谢姐夫了。”
“应该的,应该的。你多指点指点你这两个外甥的学业就好了。”朱骥说。
“姐夫这就外道了。”
没人敢灌于谦酒,于是逮着于冕他们三人猛攻。幸而余子俊和范驹这两个朋友靠谱,尤其范驹特意告假从军营赶过来参加婚礼,到了就猛喝。最终在四人的保护下,于涣走进洞房的时候是非常清醒的。
这个时候外甥的作用就显出来了:大外甥躺到床上去滚了几圈,寓意是祝新婚夫妇早生贵子。
于涣机械地走完合卺酒等流程,终于松了口气坐到床上。
商烨没害羞,大大方方地说:“点心很好吃。自己家做的?”
“我研制的,有特殊秘方。”一说这个于涣就来劲了,“爹身子有旧疾,我就研究药膳给他食补。研究着研究着,你说这东西也不能做得太难吃吧,那多委屈我爹啊?我就顺道,顺道啊,弄了点吃食。这方子我卖了能赚钱的。”
商烨听着就笑,说:“我那天就觉得,你说话特别有意思。”其实两人在订婚后结婚前也有书信来往,由于涣的小舅子商良臣担任信使,商辂夫妇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吧,我就说是他们欣赏不了我的笑话。”于涣笑道。打算分家的事情他之前就在信中告诉过商烨了,商烨也支持他买个离宫城近的宅子,把于谦接来一起住。
“改天等你休沐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商烨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先是于涣说个什么把商烨逗笑,然后于涣忍不住也笑起来,最后两人笑作一团。显然俩人都是在家被娇养的,拿自己老爹开涮毫不手软,还聊了半天别的八卦。商烨眼睛亮晶晶的,深感这个亲是结对了。
突然于涣想起来还没做洞房花烛夜最重要的一件事,但是这么说出来又不太好意思。他吞吞吐吐了一会儿,才扯些什么阴阳调和。商烨说,你是来讲《易经》了?于涣一愣,又大笑,赞赏她这句调侃。
两人都笑完了,才扭扭捏捏地开始脱衣服。于涣说,要不把蜡烛灭了吧?商烨说,那还看得见吗?于涣说,要的就是看不见啊!
“看不见你怎么脱衣服?没事,以后总要见的。”商烨一脸淡定。
于是于涣红着耳朵把衣服脱了。此后发生的事也就是那些,看官不看也罢。
第二天,于涣又早早起来练剑。商烨起来后只赶上看最后一点,但还是评价说:“好看,你以后记得叫我起来看。”
于涣说:“没问题,你起得来就行。”一语双关,商烨白了他一眼。
二人去给于谦请安。于谦对商烨说:“我这个儿子是我带大的,他年幼失恃,我难免对他娇纵了些。他若待你有何不周,来同我说就是,但也别生他的气。是我没把儿子教好。”
商烨笑着说:“象观待我一切都好。”
“阿周”于谦说,“成了家就稳当些。”少玩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
“是,爹。”于涣应下,心说我应我的,该哭还哭呗。
于涣本以为要说服于谦还要再花点时间,没想到一件突发事件改变了于谦的主意。
廷议改立朱祁钰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时,众臣都拿了朱祁钰的银子,无人发声。于是在五月,朱祁钰终于完成心愿,废朱见深为沂王,立朱见济为太子。同时给一帮重臣加了官衔,如于谦就又进为太子太傅,还特别晋于涣为右春坊右中允(东宫属官,后基本成为翰林官迁转之阶),并赏赐了于谦一座靠近皇城的大宅邸。于谦以于涣已打算购置宅邸为由,恳请朱祁钰成全他一片孝心,才回绝了这个赏赐。
既然已经在皇帝目前说出来了,于谦就搬去跟于涣夫妇住在一起。家中的财产则是把公中的多给了于涣些,因为家中很多进项是于涣跟浙商祝永盛合作添的;董珍的嫁妆除了分给于璚英做嫁妆的一部分以外,就都给了于冕。
于涣颇过了一段安稳日子。早上去翰林院点卯,然后就修书看书;下午下了值去兵部等于谦一起回家;回了家吃饭,跟商烨聊天。商烨的数算很好,于涣干脆鼓励她盘个铺子经营看看,也有个事干。在他看来,商烨聪明又爽快,待人接物大方,绝对干什么都是好苗子。
于谦看他们俩恩爱,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对于涣经常去岳家有些意见:主要是那天他休沐,想着跟于涣聊聊天,结果于涣一大早去商辂家了。于谦冷着脸待了一天,于涣百般解释什么我以为您还要多干,又讲笑话哄他高兴,终于把人哄好。商烨叹为观止,认可了于涣的顺毛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