榷都
钟希午下朝后被留了下来,天子闭着眼,苍老的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他不说话,钟希午也只能站着不动。
直到另一个人的到来。徐安与他对视上,很快移开目光,朝着天子拱手道:“陛下。”
年迈的天子这才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混浊漆黑的眼,像是一汪深潭、一抹深渊。
阴翳、沉重,只是一眼便叫人抬不起头。
没有人敢直视天子的眼睛,徐安也不例外,更何况他是别人的眼睛。
“坐。”
天子发了话,两人才得以坐下。
那双漆黑地瞳孔凝视着钟希午,在那一瞬间,宫殿里悄无声息,难言的恐惧在无声中蔓延,钟希午平淡对望,道:“父皇有事同儿臣说?”
徐安默不作声捏了把汗,他抬眼看去,在天子看过来的一瞬间慌了神,又很快淡定下来,回以微笑。
“五万大军破南城,流玉瘦雪胜奇兵。”天子的声音宛如一击重锤,直直敲进两人心里。
徐安道:“陛下所言,是不月前云辰内战之事?我亦有耳闻,只是听闻这流玉君子似乎只是表象,真正做主的,是如今的江帝江云渺。”
天子瞥了他一眼,就一眼,便让人汗毛耸立。“朕怎么听说,这流玉瘦雪是蓄谋已久,那叶景秋是什么人竟然能被他破了阵。”
天子顿了顿,混浊的声音慢慢散开清明,“希午,他是你师兄,你怎么看?”
钟希午不卑不亢道:“师兄的心思我向来是猜不透的,江云渺名正言顺上位,师兄不过得了个契机帮了他一把,新帝登基,未必不是好事。”
“你也是看不透。”天子的声音蓦然沉了下来。“是契机还是蓄谋已久,你比朕更清楚。这流玉瘦雪啊……”
天子语调渐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朕有幸见过一位与他十分相像之人。”
什么样的人能让天子用上“有幸”二字?
天子重重叹了一口气,竟是不由自主往下说了去,“那是许久之前了,太久了。”
没人知道这个“久”究竟久到了什么时候。
“朕老了。”天子沉声道:“许多事情记不清了,但我还记得那双眼睛。”
他说着,忽而看向钟希午,漆黑的目光中带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云无江山不得与他纠缠半分,老四,你要记住,这个人,留不得。”
钟希午的心狠狠一沉,他有很多事情想问。
应来仙的手段逃不过天子法眼,可天子从未阻拦,怎么如今突然这般?
天子的眼睛能看穿所有伎俩,他不提,只是因为他也想看看钟希午究竟能走到哪一步,适不适合这个位置。那他如今提起,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父皇所言儿臣亦有思虑。”钟希午不慌不忙道:“我为皇室,所做一切皆是为皇室,不为别人,云无的江山断不会让他指染上,若非先生的缘故,儿臣也留不得他到现在。”
天子默默打量着他的神色,面色逐渐好转起来,“你是朕的儿子中最像朕的一个。”
钟希午垂着的眸光闪过一丝厌恶。
“罢了。”天子轻叹一声,“随他去,只是前朝余孽未除尽,朕心里总是不安。”
钟希午:“父皇放心,儿臣会时刻盯着,断不能叫他们毁我云无。”
天子终于笑了,但笑容不是父亲对儿子,而是天子对臣子。
“徐安,你是个聪明人,替朕解决了不少烦恼。”天子话锋一转,“老四身边需要你,要知道,每一个皇帝身边总要有一个可以信任的能人,一个就够了。”
有些话语呼之欲出,但只要天子不说出来,即便明白了其中意思,也不能揣度圣意。
“但你的主子,也只能有一个。”天子阴沉沉道:“无用的书是没人会去翻的,更何况那是别人的东西。”
徐安断定天子是在敲打他,可天子装糊涂,他不论多清醒也要跟着装糊涂,这只不过是上位者惯用的手段,他看得多了。“臣,受教。”
天子摆摆手,沉声道:“朕的意思你们若是明白,便知道该怎么做。”
“是。”
两人起身,正准备退下,徐安脚都迈出一步了,不曾想——
“徐卿留下,朕还有事未说。”
徐安与钟希午交换了眼神,又重新坐下,直到宫殿的门再次被合上,他听到天子那沉稳又平淡的声音,“你有话要对朕说,不是吗?”
徐安只是一愣,很快就回过神来,他起身,朝着天子行了个毕恭毕敬的臣子礼,“不是臣有话,是他需要臣向陛下传达几句话。”
……
凌云城。近盟友大会这些天,凌云城里涌入了不少人,不为其他,只因此处与千鹤坊相近。
盟友大会由各派轮流举办,却因十年一次十分难得,想在这次会上展露手脚的人数不胜数,毕竟这是扬名立万一举成名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