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比起刚才来小了一些,从雨水哗哗变成雨水沙沙。
陈炼倚在门口,想看兄长的去向,但他们早已消失在重重屋宇间,只能时不时听到一声巨响。
董小安早就打起了瞌睡,这样的环境下也能睡得口水横流,陈母有些不安,在板凳上喊着陈实的名字。
陈炼走过去坐在母亲身旁,说:“娘,刚才那人是在说菇神,你还记不记得菇神?”
陈实不知道菇神,但陈炼却听过。
因为身体怪异,陈炼一直都闭门不出,长到十岁那年,听到爹说要去找菇神,说菇神能治自己的怪病。
白山红土,水下藏神。
这是一句在村落间流传的秘语。
爹说,菇神就在一座白石山上,白石山上覆盖着红土,菇神就在山上的溪流里。
爹去了整整一个月,回来后说找不到菇神,也不许家人再提菇神半个字。
但陈炼偷偷看过爹的鞋底,发现爹的鞋底下粘着白色的小石子,还有红得发腻的泥土。
爹找到了白山红土,陈炼不知道爹为什么说谎,他想自己去找菇神,说出来后,从来没有骂过他的爹拿起竹竿狠狠抽了他一顿。
爹说,从来就没有什么菇神,这是害人的东西。
他鞋底的红土却留了好几天,每次爹穿着那双鞋从陈炼面前走过,陈炼好像都能看到爹留下的两行血脚印。
脚印的红来自于白山红土,来自于传说中菇神居住的地方。
而现在,陈炼距离菇神只有一墙之隔。
陈炼望着那片帘子,蓝布帘子晃啊晃,像菇神对他轻摆的手臂。
就进去看一眼,刚才哥也进去过,说明里面并没有什么危险,那就进去看一眼,看一下菇神到底存不存在。
陈炼在心里说服自己,掀开布帘进去。
浓郁的香气几乎把陈炼冲了个跟头,里面很黑,陈炼没有陈实那样的目力,眼睛适应了一下,才模糊看清屋里的轮廓。
他面前好像有一个神龛,神龛周围有许多已经熄灭的蜡烛。神龛那也黑乎乎的,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屋里实在太黑了,陈炼又去外面找火石。
“陈炼……”陈母在板凳上呼喊他的名字,出事之后,她唯一能说出的两个词就是陈炼和陈实的名字。
“陈炼……”陈母扶着板凳站起来,颤巍巍走过去。
“娘,等一下,我一会就出来。”陈炼头也不回地掀开布帘。
他点燃了一根神龛前的蜡烛,火苗呼地窜起,盈盈的一点光,照亮陈炼面前一双暴突的眼睛。
看清面前的景象后,陈炼只是稍微愣住。陈炼在哥哥面前一直很胆小,但陈炼没告诉过哥哥,他其实只怕活人,却天生不怕这些东西。
活人会有一张张让陈炼讨厌的唇舌,吐出的唾沫会让他全家都抬不起头来。
那这些东西不会。
爹娘又不让自己跟那些人争,就只能弯腰,只能低头。陈炼讨厌这种弯腰低头的感觉。
这些东西不一样,陈炼知道,只要自己不愿意,这些东西就很难伤害他。
他不用担心自己会弯腰低头。
那天他知道货郎是个兔头妖怪,但他还是跟了上去,只是没想到货郎会领他到五毒庙,到更大更恐怖的妖怪那。
但恐惧是一回事,恶心又是另一回事。
神龛被一块块木板钉起来,只留了一道缝隙在外,缝隙中是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还在恐惧地瞪向来人。
眼睛后面,则是一张早已干瘪的人皮。
那个奇怪的黑乌鸦一样的人说,这就是菇神。
嗡嗡飞起的绿头苍蝇中,陈炼总算明白了爹为什么没有再提起菇神。
。。
“死……”
怪物的声音落下,从天而降的千万滴雨水瞬间凝结成千万支利箭。
羽箭落下的时候也像是雨点,覆盖整片大地,望不到一丝空隙。
陈实用大部分真元撑起了防御阵法,挡在他、闻人妙和地上那个刚救出来的人头顶。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箭簇撞到阵法上折断,又不断有新的羽箭落下。
静水剑游离在箭雨之外,被陈实用仅剩的一点真元操纵,寻找破局之法。
而召唤出箭雨的怪物蹲在墙角边,对陈实他们的处境一点不感兴趣,它费力捞出泥水中的尸体,蒲扇大的手掌一个个抚过他们的脸——“娘……爹……弟弟……哥哥……”
怪物抱着这些尸体,独眼微微弯起,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静水剑就停在距怪物不到三尺的地方。
一双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双臂从后面攀上了陈实肩颈,陈实肩膀一沉,是闻人妙的下颌搁在了上面。
闻人妙将头搁在陈实的颈窝里,双手又搂住陈实的脖子,像是一个亲密至极的姿势。
他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地说着:“我好高兴……从没有人救过我……你是第一个救我的人,我哥都只会让狗来咬我……呜呜呜……你真是个好人,我真喜欢好人……可惜好人总是不长命的。”
他慢条斯理脱去自己的手套,手套之下还是红艳艳的双手。
他的双手竟是皴裂的不成样子,皮肤一块块剥离,红色的血肉、青紫色的血管都暴露在外,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他的手是这样,手指上的指甲也修得七零八落,跟狗啃得一样参差不齐、边缘锐利。
箭雨还在不停下落,陈实只要分一点心,就会被射下来的千万支箭穿成刺猬。
陈实心觉不妙,眼睁睁看着闻人妙的一双血手从他的胸腹来到脸上,尖锐的十指按在了他的额头。
妙手轮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