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课上到一半,教室前门被人敲了两下,讲台下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那人身上。
看清是谁后,在下面偷偷玩手机的同学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收回袖子里,再若无其事地咳两声掩饰自己,心里慌得不行。
只见班主任陈琳站在门口,视线在班里逡巡一圈,最后定格在某个位置,笑着说:“李老师,打扰您上课了,我找下祁颂。”
笔尖蓦地停住,黑色墨水在薄薄的白纸上洇出一个小圆圈,好像大脑自动为她捕捉到了关键词,迟莹维持着这个动作半天没动。
“哦,行。”李老师转头继续在黑板上写字,漫不经心道:“祁颂,出去吧。”
迟莹抬眼的瞬间,身边略过一道颀长的黑影,她目送着祁颂的背影一直到教室门口。
不知道班主任对他说了什么,祁颂的表情有些凝重,是迟莹认识他这么久脸上从未流露过的神情。
祁颂最后连教室都没回直接走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心被揪起一个小角,迟莹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可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
如坐针毡。
她恨不能让时间加速流动。
乌云层叠遮住太阳,凹塌处被光刺破。
黑板上方的钟表嘀嗒嘀嗒走着,一分一秒都被拉得极为漫长,度秒如年。
如果不是她的位置过于显眼,迟莹可能会拿出手机给祁颂发个消息问问他怎么了。
正坐立不安心不在焉时,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
“迟莹。”
迟莹肩膀都不自觉地抖了下,本能地答:“到。”
“你来讲一下这道题。”李老师拿着三角板拍拍黑板,粉笔灰扑簌簌往下落。
“老师,可以给我点时间吗?”迟莹咬了下唇,眸子里满是慌乱,她刚刚根本没听进去,也不知道讲的是那道题。
装模作样地拿起手边的草稿纸,直到旁边同桌小声地提醒她,她才脱了险,镇定自若道:“一分钟就好。”
“我刚才讲的时候,你没听吗?”李老师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他摆摆手示意迟莹坐下,语重心长道:“老师知道你聪明,但是也不能上课开小差吧,这显得老师的课很没意思似的,下不为例啊。”
这还是迟莹头一回被老师揪起来当众点名批评,此刻脸红得活像涂了一层厚厚的腮红,手臂缓缓垂落下去,她小声说:“对不起老师,不会再有下次了。”
“……”
虽然一直到下课,她都仍旧心不在焉。
-
从小区背着外婆一路狂奔到这里,此刻祁颂已浑身虚脱无力,黑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前额上,被他一股脑捋在脑后。
跟着一众医生把外婆送进抢救室后,他终于得了喘口气的机会,后背靠着墙缓缓落下去,手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随之而来的是焦急而漫长的等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不知过了多久,纪睢爸妈出现在这里。
“小颂,你别太担心,老太太会没事的。”纪母蹲下身子抱了抱这会儿正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祁颂,这才发现他的身体在颤抖,是极度害怕恐惧的模样。
“阿姨。”祁颂慢慢抬起头,脸色苍白得过分,两片薄薄的唇似乎胶着在一起,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话:“我外婆她,真的会没事吗?”
“我,会不会,又被抛下……”祁颂现在的状态,就很像那个时候,同样在医院,同样在急救室外面蹲着,受到极度惊吓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大脑树立起防御机制:“我,应该,守着,她的。”
“都是,我的错。”
“小颂,这怎么能怪你呢。”纪母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不得了:“你别想太多,医院这边,我和你纪叔叔会解决的。”
“就是,小颂啊,你别埋怨自己,也别太过担心。”纪父拍了拍祁颂的肩膀,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会没事的,放心吧。”
又是漫长的等待。
终于,抢救室外亮起绿灯。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语气沉稳平静:“谁是病人家属?”
祁颂陡然站起来,因站得过快过急,眩晕了下:“我是。”
“病人已经初步脱离危险,后续情况还需住院再观察观察。”
“好的医生。”纪母抢在祁颂前头答话,跟在医生身后走,又示意纪父去缴费,两人一前一后把事情都安排下来,叮嘱祁颂就坐在这里休息。
恰好纪睢和江禾安从走廊另一端跑过来,两人均是气喘吁吁的,看一眼门已经大开的抢救室,又收回视线:“外婆没事吧?”
“你们怎么来了?”祁颂现在还没完全从心悸中缓过来,一闭上眼睛就是外婆病发的情况,闭了闭眼睛,他摇摇头:“没事了,多亏了伯父伯母——”
“祁颂!”一道声音猝然打断了他的话,祁颂先是愣了下,而后顺着看过去。
“迟莹?”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勉强扯出一抹笑,祁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迟莹指了指纪睢,缓慢地吐出几个字:“我跟着他们来的。”
被指的那俩人默契地丢给对方一个眼神,半晌,江禾安拉住纪睢的胳膊,“咱俩去看看外婆怎么样了。”
纪睢点点头:“行。”
试图把手抽出来,发现女生桎梏着他死死的。
“……”
纪睢和江禾安火速离开了现场,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歪,迟莹。”祁颂伸手去拽迟莹的校服袖子,也没使多大力气,后者却被扯的跌落在椅子上,手不小心碰上他的手背。
离这么近……祁颂看着迟莹近在咫尺的脸,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巴讲出来的又是另外一回事:“原来好学生也会逃课啊。”
“……”迟莹猛地从他身上起来,一颗心脏跳得乱七八糟,她想,现在的自己如果去做个心电图的话机器大概率会爆炸。
“谁逃课了。”迟莹磕磕巴巴地讲:“我请病假了。”
说完才想起什么似的捂住肚子:“我生理期,肚子不舒服请病假不可以吗?”
祁颂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装,唇角扬起:“嘁,迟莹,你之前还说我是戏精。”
耳边落下温热的呼吸,祁颂的头发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骨,丝丝痒意在心尖蔓延开来,少年的声音干净温和:“你的演技也比我也高不了多少嘛。”
迟莹:“……”
“不过你能来关心我,我很开心。”祁颂坐直身子,头向后仰靠着墙壁,斜斜地看着她:“但是医院这地方,还是能少来就少来。”
“祁颂,你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话吗?”迟莹的目光尽数放在他身上,笃定而认真:“你说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分享和承担对方的开心与痛苦。”
“迟莹……”祁颂看着面前目光坚定的女孩,心里有暖流淌过,不由自主地喊出她的名字。
“所以你不应该撵我走。”迟莹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所以,让我陪陪你好不好?”
祁颂看着她,沉默片刻才点点头:“谢谢。”
“你……外婆情况怎么样?”迟莹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唯恐伤害到他似的。
祁颂笑了下:“医生说没事了。”
“那就好。”迟莹点到为止,也没敢说太多,毕竟言多过失,万一哪句不小心戳中祁颂的痛处,那得不偿失。
沉默的气氛将两人包裹围绕,迟莹扣着手指甲,感觉自己的大脑停止运转了似的,理智和情感难得达成一致,在告诉她她现在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安静沉闷的气氛。
“祁颂。”迟莹忽然侧头看他,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从前有个猎人,他打猎时用弓箭射了一只狐狸,狐狸没死,但猎人死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祁颂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因为他的弓箭拿反了吗?”
迟莹摇摇头:“不是,你再猜一下。”
祁颂歪头:“因为那只狐狸有千年的道行?”
迟莹:“……不是。”
祁颂:“那是为什么?”
迟莹:“因为那只狐狸,是只反射弧。”
“噗哈哈哈——”祁颂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纯粹清透的琥珀色眸子弯起来,像两个小月牙:“这什么啊。”
“没有想到吧。”他开心,迟莹也觉着开心,差点就脱口而出说“是不是比你的冷笑话好笑”,但好在是憋住了。
“你之前还说冷笑话不好笑。”祁颂轻哼了声:“没想到你自己讲起来倒是一套又一套的。”
迟莹正想反驳他,突然听见祁颂语气郑重地对她说:“谢谢你迟莹,我现在很开心。”
“……”
他昂着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是因为这个冷笑话。”
迟莹挠挠脸,想问他那是因为什么。
只见少年闭上了眼,许是有些疲累不堪,他竟就这么睡着了。
迟莹慢慢地,一点点得挪到他身旁。
两人的校服衣角缠在一起,迟莹就那么手撑着脸,安静无声地注视着他。
越相处迟莹越觉得,祁颂他真的很好。
外在美和内在美,人们总会持有其中一个。而祁颂,他两者兼备。
-
明天要开家长会,迟莹跟陈禾木说了声便回了卧室准备写作业。
书桌上的手机一直亮着,她拿起来看了眼。
最顶端的消息是祁颂发来的。
[祁颂:视频]
[祁颂:图片]
[祁颂:图片]
[祁颂:迟莹,这是你落在大明湖畔的亲姐妹吗?]
[祁颂:它跟你长得好像。]
迟莹点开那段视频,很短,只有五秒。
镜头来回晃荡,全方位无死角地俯拍这只被祁颂玩弄于股掌间,弱小可怜无助的橘色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