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世一凝重地点头,又说:“我看我还是直接背答案吧,这样比较保险。”
凯撒老大不乐意,“就你那脑子世一,还想学人家走捷径。拢共才回答几个问题,一辈子就一次的人生大事你也要作弊。”
“嗯。结婚这么重要的事,多小心都不为过。”洁世一拍了拍他的膝盖,吐气。
欧亚文化壁垒,万一登记员问他问题,他答的不够让人家满意,进而根据肤色人种怀疑两人的结婚动机,保不齐要耽误进度。这是凯撒告诉他的,因此洁世一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刻苦练习,力求让两个人看上去“恩爱”一点,别站一块儿像对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他们的计划是最迟明年夏天要拿到证件,进度条卡在公证材料复核这一步,满打满算得有几个月了。本来预计今天拿到翻译好的全部公证文件,就可以直接去找登记员审核,再一口气敲定领证时间。
凯撒看了眼,膝盖晃着碰碰洁世一的腿。
说不上安抚,还是别的。
后者没留意。
“我准备好了,你问吧。”洁世一摆的架势英勇无畏,刑场悍将。
这大傻瓜。
凯撒嘴角有一瞬扭曲,他煞有介事地浏览屏幕。
「V」。
胜利。
“听好了,第一个问题。”凯撒语气沉下去。
洁世一压眉,背坐直。
凯撒:“姓名。”
“……”洁世一说,“Isagi Yoichi。”
“嗯,日本人?”凯撒左右划手机,壁纸里看电影的世一慢慢转动头。
可惜那天没拍到世一看向自己的照片。
那双金属蓝色眼睛的主人,此时正面对面,严阵以待地盯着自己看。
世一是个什么都不用说,光待在那里就可以撒谎的家伙。
“来看着这张画,”凯撒把纸掏出来,展开举到洁世一面前,“告诉我,你从画里看到了什么?”
洁世一眼睛一亮,来劲了,“这我知道!”
没错,心理学的经典“投射图”问题。凯撒深沉地“嗯”了声。
是俱乐部体检测色弱的图片,原来这家伙刚才埋头是在画这个。洁世一伸脖子看,很快得出结论。
“这是个‘Y’。”他无比确信。
凯撒嘬了下牙花,把纸翻过来,“你再看?”
洁世一说:“角。”
凯撒吐气,把纸上下调了个个儿。
洁世一说:“V?不对,勾儿!”
凯撒皱眉,越过纸看着他,“要不起。”
“要什么?”洁世一感到奇怪。
天气太冷了,艺术细菌冬眠期,一点面子不给。
凯撒丝毫不认为是自己的“抽象派大作”太具有迷惑性了。他食指戳着纸面,解释道:“听好了世一,这是槲寄生。”
闻言,洁世一努力眯眼,试图从那个放荡不羁的“拐儿”中窥见冬青灌木的影子。
好吧。此处是官方的地盘,他们是有求于人。洁世一接受了,“喔。知道了,到时候他问我我就这么说。”
“嗯,”凯撒接着问,“待在槲寄生下面……咳嗯,你该干嘛?”他着眼点在洁世一头顶。
洁世一寻思,斟字酌句缓慢道:“是接吻吗?”
“恭喜你答对了。”凯撒又瞄了眼洁世一头顶。
光说不做,纸上谈兵。
真没有礼貌。
首战告捷,洁世一恍然大悟,这是外管局登记员的题目,因此应该考察的是他们在亲密关系中的「想象力」,变相反映出他们对婚姻的重视程度。
德国人也太事儿逼了。
洁世一举一反三,自信道:“所以右下角的图案,我认为是竹节虫。”
凯撒微愣,把纸翻向自己。
「K☆」。
此面向敌。
好,这面纸写的是“Y”。洁世一配合道:“现在这是树杈。”
凯撒说:“我看你像竹节虫!”
“好。”洁世一从善如流,打量凯撒两眼,“那……我看你像个墩布头。”
黄金拖把,米达斯陛下。
假如不是清楚洁世一骂他向来光明磊落,有时候凯撒真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
叹气。
“也行。”墩就墩吧。凯撒把纸塞回口袋,假装翻页滑手机。
“墩”个绿茵伟大友谊。
洁世一问,“我这样回答能拿分吗?”
“……能,”登记员假公济私道,“下一个,性别。”
“男性,”洁世一补充道,“我爱人也是男性。”
他还记得凯撒叮嘱,出门在外要向面接的登记员主动强调性取向,可以大大增加材料审核通过的成功率,尤其是对女性。
凯撒撩开眼皮斜了眼,“我问你了吗,同志。你老公是男是女关老子屁事,怎么,你歧视异性恋?”
1-0,他得想办法扳回一城。
“诶,没有那回事!”洁世一说服自己,这种程度的刁难可能是在模拟那什么歧视。想了想,道:“我以前是异性恋,这个对申请有影响吗?”
当然没有。
可谁问了?凯撒嘲弄地扯了扯嘴角,“异性恋啊,怎么想不开跟男的掰扯不清了。”
“我现在是同性恋。”洁世一乖乖回答。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凯撒夸张地拖长音,“我懂你的意思了,你在老家被女的伤害了,所以要远渡重洋来gay身上找补。”
“我没有被伤害过,”洁世一极力纠正他,“而且我也不是在找……”
JOB。听起来像“退而求其次”专业不对口,讨生活的小白脸一样。
洁世一面露难色,“这个登记员说话太过分了,凯撒,你确定慕尼黑歧视这么严重吗。”
这才哪到哪。凯撒冷笑,“那你好端端继续喜欢女人,怎么突然就转性喜欢男的了,性取向这东西难道还能‘半路出家’?”
洁世一顿了顿,逐句反驳,“你说的话前后逻辑不成立,我以前喜欢女人和我现在喜欢男人,二者之间不存在冲突。”
再说了,他为什么开始喜欢男人,罪魁祸首凯撒比自己更有发言权吧。
“你说不存在就不存在?冲突大了,”凯撒说,“既然你以前能对异性有感觉,相当于你还有喜欢女人的风险,你随时可能因为一点外界刺激重新变回异性恋,或者你能够保证从此以后你喜欢的都是男人?你做得到吗,世一?”
洁世一皱眉,这点他确实无法自证。
迄今为止他只对米歇尔·凯撒一个同性有过那方面想法,他也不能百分百确信,自己以后面对其他男性也能以同性恋的角度一视同仁。
“嘘嘘——我教你,世一。”见他不说话,凯撒气得咧开嘴角,“解决办法是,别主动提你那些个死了八百年烂地里的‘风流孽债’。”
当他多想知道。
凯撒大幅左右拉壁纸,屏幕在他拇指下晃得APP图标简直要不堪重负掉下来。
“有异性恋关系史难道会减分?”洁世一眼神不赞许,“按这样算的话,你们同性恋的圈子也太严格了。”
壁纸停住了。
还是习惯性的“你们”圈子。凯撒呵呵道:“不然怎么办。”
“谁知道你哪天会不会幡然醒悟,发现还是女人好,调头回国结婚让你爹妈欢天喜地含饴弄孙去了。”
洁世一眼睛瞪大了点,“喂,这个登记员是在教唆同性恋分手吧。”
不然怎么会给到这么具体的未来设想,他都没那么详细计划过。
“我倒觉得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凯撒的拇指盖住壁纸上世一的眼睛,抬起头,“毕竟前车之鉴可太多了,同性恋和异性恋都一样。”
人一往外跑,见识宽广心也就野了,双腿长在个人身上,法治社会想留也留不住。
除非死缠烂打,但以凯撒前十五年生长环境的经验教训来看,作践自个儿也没什么用,谁也感动不了,徒留一笔烂账。
洁世一:“啊。”
也不知道洁世一联想到什么,竟然认同了,“……说的也是。”
凯撒看着他。
洁世一懵懂。嗯?
“……‘是’什么‘是’,那种货色最后落到任何下场都算他咎由自取,”凯撒神色不定,“这位世一同志,你赞同我说的话,看来你也离被我‘教唆’成功不远了。”说到“教唆”的单词,牙齿像在嚼橡皮。
“那种事你会做吗?”洁世一问。
“怎么可能你侮辱谁呢!”凯撒激动到直接坐起来,一把将手机反扣到大腿,“我在你眼里是那种低贱玩意儿?你把我和那种家伙相提并论?哇,好啊!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但凡我有一点像是能掰成异性恋的苗头我能跟你挨到今天世一,都算我脑子拎不清,出门被狗咬。我看是你自己心里有想法,你心里有鬼,在那边给我贼喊捉。”
他看着洁世一茫然的脸,越吼声势越小。
末了戛然而止,偃旗息鼓。心想:现在看这家伙装无辜,都他妈条件反射生不起气了。
那后半辈子要怎么过,是逆生长活成窝囊废了吗我。
“干嘛你,声音那么大,”洁世一眼底的困惑货真价实,“你不会,我也不会。”
领导总结:“所以这事跟我们没关系。”
凯撒噎了几秒,这不对,他毫不犹豫翻旧账,“是你刚才说‘说的也是’……”
“我那分明是在奉承登记员,”洁世一像要佐证自己说的特别正确,又点头,“你说的,我说话好听一点,人家就可以早点通过我们的文件。”
尽管洁世一觉得,能凭会话三言两语得出的印象,作为材料核实的凭据之一会不会太武断了?但凯撒都那么言之凿凿了,他当然积极配合,也不能指望凯撒对登记员摆好脸。
德国人真是一生贯彻人情世故和表面功夫,结个婚还要演台戏,够呛累人。洁世一感慨,这年头当同性恋也要一技傍身,为了领证也是拼了。
大家都不容易。
“……话别说太早,你就那么肯定,你不会和那些骗婚直男做出同样的选择?”凯撒说。
洁世一不带打扽的,“我当然肯定。”
连自己的欲望和对未来规划都掌控不了的家伙,不可能成为「世界第一」。
“嘁……承诺谁都可以张口就来,要贯彻一个决定可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是关乎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后半辈子的大事。
凯撒眯眼观察着他,“你难道就心甘情愿。”
在不合适的家伙身上耗一辈子。
跟他。
“后半辈子的事我也不能冒然下定论,”洁世一摸着后脑勺,不确定道,“总之我们两个一起努力,应该还是很有希望的吧。”
凯撒:“。”
只会复刻更衣室赛前动员,尽说些不切实际的好听话。
但通过。
下不为例。
“下一个问题。”凯撒收回目光,聚焦在壁纸上的世一,把手机举到正前方。
近大远小,刚好挡住对面洁世一让人分心的脸。
“评价几句你自己的性格。”
洁世一捏着下巴沉思,“嗯……我想应该是普通吧,就和大多数人一样。”
“啧。”凯撒意义不明地咋舌。
“回答得不太有趣吧?抱歉。”洁世一苦哈哈道,“我还是背答案吧,推荐模板是什么。”
“像这种问题哪来的正确答案。”凯撒说,“真能自个儿往脸上贴金,别碰瓷了你,还普通,你扪心自问自己够得着普通人的边吗,世一。”
“我可对‘平凡的大多数人’不感兴趣。”
洁世一无奈地看着他,凯撒不自在地避开那个眼神。
「榆木世一」。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
“……下一个问题,你怎么评价你未婚夫的性格。”
洁世一踌躇,“阴晴不定?”
凯撒没表示,尚有自知之明。
“和‘平凡的大多数人’相比,性格未免太‘不普通’了吧?”洁世一失笑。
凯撒“哼”了一声,两指划着屏幕,以手机主页世一的脸为中心点放大壁纸。
他停顿,手指移到相机的图标。
设置。
关闭闪光灯。
洁世一接着道:“总的来说,令人捉摸不透。大多数时候是可靠的队友,具有杰出的判断力,对进球欲望死咬不放这一点,我非常认同。”
挫败多少次都会复活,生命力旺盛,适应性强的疯子,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样子明明比我还恶劣。凯撒百无聊赖,移动大拇指。
咔嚓。
洁世一说:“踢球时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念,把足球放在第一位,理性地展现自己的价值。”
他顿了顿,想到这是要应付登记员的问题,绞尽脑汁搜刮了几个形容词,“比赛的时候会考虑到观赏性,球风颇具浪漫主义气质,呃,我记得那个词叫做。”
世一说:“诗意。”
写意的“V”都这么说了。凯撒挑眉,心道他压着世一陪自己看那么多部电影,真给直男熏陶出点意想之外的真材实料出来了。
还浪漫主义,嘴够损。哪轮得到戏剧的「主人公」,对「反派」的故事性评头论足?硬要用庸俗的“浪漫”一词去修饰,世一也远比自己贴切。应该说,是滥大街的“浪漫”配不上举世无双的「代号V」。
眼里只有足球,目空手下败将。脸,性格,理想,待人接物的态度,看我的眼神,全部。让人烦躁到极点,自己会这么想,变成这样都是世一的错。凯撒连续按快门。
咔嚓。咔嚓。咔嚓。
还有,谢谢了。
他透过手机镜头,全神贯注望着手机外的洁世一。
洁世一说:“触球、盘带、跑位、身体对抗、门前博弈的能力,不如说每一点都符合我的期待。还有在战况焦灼时,偶尔展现出与队内惊人的协调性,和极其强大的战术执行能力……啊,抱歉,后面这些跟性格不扣题了。但是作为前锋,你这家伙技术真的没得说。”
没得说?
没发现已经说的够多了吗,谁家的笨蛋。
“这里可没有‘你这家伙’,你是想说登记员?”凯撒好整以暇。
洁世一嘿嘿笑,瞧着很不好意思。
咔嚓。他的。
吐露了一番真心话,洁世一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害臊的,陈述事实罢了,自己夸队友和凯撒是家常便饭。足球这项运动就是要常常相互对照分析,才能帮助彼此进步。
他单纯是觉得凯撒方才调侃的表情,那个,挺耐看的。同性恋初学者,为自己这个想法稍微腼腆。
说出来绝对会被这家伙笑话吧……还是不说为妙。
登记员无声评语:
世一同志曾经是弱项的背身能力补完之后,现如今无论在国字号还是俱乐部,哪支队伍里都是支点传球的最佳人选。禁区肉搏能力受限,先天身体素质无法改变,这没办法难道能怪他吗,一七五再结合世一那体重在重型肉搏战中真指望不上什么,还搁那控糖增肌呢体格怎么死活就是练不上去,吃的东西都去哪里了,上回看爸妈也差不多能猜到了,一家三口全家福里世一甚至是矮子里拔高个,这合理吗。但跑空档时机刁钻,抢点神出鬼没跟超自然现象一样,后天双响炮的天赋已经让人叹为观止,射术早就是超一流。高位压迫,禁区的内切传导,近期比赛的边线拉扯完全是以世一为核心轴。脚法精准,头脑清晰。绝对速度没那么快,胜在技术细腻,无愧为整支队伍的真正的最强点。「洁世一」是独一档。唯一的不妥之处在于,怎么该死的打娘胎里是个直男。可就像柏金包之于情人节,蟹黄堡秘方之于痞老板,亿元先生之于次级联赛,Robin Scherbatsky之于Ted Mosby,这玩意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或许不是世一的缺点,而恰恰是别人以世一同志为镜知晓了自己的缺点。方便往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OVER。
“嗯,”凯撒神色淡淡,不依不饶,“你叽里呱啦一通只说了优点,他的缺点呢?”
“人无完人,你不回答全面,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哪背的题纲。”
洁世一答得很流利,“高高在上地把所有人都当做棋子,瞧不起弱者,不好好说话,喜欢找茬。傻帽、小丑、戏精,像个神经病。”
骂过几千遍的词儿,背出来就是顺溜。
“是吗。听上去他私下性格烂透了,”凯撒习以为常。
咚,咚。
再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结婚。”
洁世一忍不住道:“我能不能看看那个题目。”
确认是否真的有“针对不同个性同性情侣”的游说方案。
凯撒不为所动,手机靠近自己的方向,“生物不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吗,你都看清他的本性了还不走,万一你未来哪天自觉忍受不了,你一拍脑袋就要反悔了,那这事儿算谁的。”
其实说了这么多,兜了环慕尼黑好大一圈子,凯撒心知肚明他就想听一句话。
不是在床上,不是他机关算尽、威逼利诱得来的,在翻译中心这种算得上有一定官方威慑性的公共场所。甭管这个真心是对着《德国民事诉讼法典》去的,还是冲着他「米歇尔·凯撒」本人去的,都没问题,他可以破天荒当一回“唯结果论主义者”。
他要世一对着自己说一遍,只要说出来就行。任何形式都可以,不看着他的眼睛只看镜头也可以。
一个交代。
静默,空气胶着不下。
凯撒还是没忍住,视线越过手机,明中观察洁世一。
“怎么不说话了,”说着风凉话,凯撒神情却一点也不轻松,“要不要我提示你一句,世一?”
洁世一不答。
微不可查地呼气。“我。”凯撒说了第一个单词。
只要这家伙接下去。
I LOVE U。
从最开始,受到大多数人认可的。
正确的表达方式应该是——
“可能是,”洁世一没心没肺地笑,“因为我想找点刺激?哈哈。”
因为两人各方面都很合适,有足够的信任和感情基础,凯撒对他来说是最方便的结婚人选,这也是他们商定结婚前就达成的共识。
洁世一自以为幽默地,对凯撒眨了眨眼睛。
这个趣味回答一定能撬动登记员的心。
都撬滑丝了。
有那么几秒,凯撒差点以为自己心脏不跳了。
他呆了一会儿,眼睁睁看着洁世一始终是一副一如往常的模样……才后知后觉,这句话本身没有任何弦外之音。是他笃定了另外一层意思,所以这个回答才显得出乎意料且不尽如人意。一切有关世一的胡思乱想,好坏不论皆是自己在过度解读,见鬼的他竟然还有点安慰到自己了。
即便如此,凯撒仍情不自禁,从心底深处油然生出一股恼羞成怒。
“你到底有!”
吱呀。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个打扮像文员的德国人走出来,腋下夹着文件袋。
认出这是之前和他们对接的翻译,洁世一赶紧上前与之搭话。
他起身的时候动作太急,外套后面掀起来一个角。
“……”
凯撒吊丧脸,伸手给他把衣角拍下去。随即也站起来戴好口罩,不紧不慢坠在洁世一身后,听那两人对话。
身后会议室,工作人员鱼贯而出。为了不妨碍到其他人下班,洁世一和凯撒只能跟着那个文员,沿着走廊,侧身边走边说。
在途径了不知道多少排椅子和钢管,四海八荒,近十分钟推拉,他们这边得到的最终答复是:
不好意思,先生。他下班了,有事请发邮件联络,他会在n个工作日内回复。
但翌日双休。
错过今天,洁世一和米歇尔·凯撒下次预约到时间不知猴年马月,厅外的长队可以破多米诺骨牌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再往后拖又是圣诞节法定节假日,前脚翻译中心结束休假,拜仁慕尼黑在新加坡的冬训后脚启程。老天爷郎心似铁,不让两位日理万机的基佬喜结连理。
凯撒压着大爷脾气在大厅等了两个小时,又遭洁世一那无情棒喝,这会儿理性已经快遏制到临界点了。
求陌生人办事不能笑脸相迎,得软硬兼施!凯撒按住他好好先生未婚夫的肩膀,把人扒拉到一边。他皮笑肉不笑盯着那个文员,机关枪般倒出一地儿道儿的德语。
反正在他的印象里,这帮人模狗样戴乌纱帽的惯会看人下菜碟,亚洲人不行,还是得他来。纯属贫民街出身的误解。
他们所有材料该准备的、该公证的全齐活了,只差翻译中心把翻译好的文件打印出来,接着拿到登记员那里审核。颠来倒去的废话。就他妈扒开你的电脑瞄一遍,鼠标滚轮一步到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再抬起你的发财小手给他们打印一份纸质文件——只要办事员允许,凯撒愿意自己跑去复印。快的话两分钟,不用你说他们爽快交手续费。从此以后大家老死不相往来,预约结婚登记的时候,一定默默赞颂您八百遍功德无量。
洁世一深吸一口气,心想,他提前押的题今天是用不上了。
照凯撒的态度,对面不给他们“发红牌”都算人家没血性。
凯撒快往外吐泡泡了,他活到现在,低三下四有一多半对着他早死偏却赖活着的爹,一半里九成九与洁世一有关。剩下没约尽的表面风度渣渣,全奉献在这儿了。
也罢,反正他也是为了自己。早点发证件下来,避免夜长梦多,早日做个了断。
他要被另一位当事人时有时无、置身事外的傻逼德性逼疯了靠。
承受了两位慕尼黑“大明星”渴求的瞩目,文员推了推眼镜,勉开尊口:
不好意思,先生。现在不属于工作时间,上面问责下来,他无法承担相应责任。
不好意思,先生。他下班了,有事请发邮件联络,他会在n个工作日内回复。
不好意思,先生。麻烦您让一让,您挡到右手边的门了。
不好意思,四眼儿先生。请在提示声后留言,F**K!
嘟,嘟,嘟——
人工智能早晚有一天会毁灭人类,然后拉着打太极不干事儿的体制蛀虫同归于尽。凯撒愤然到发梢尾都翘了,还想留下来再掰扯个伤停补时。
圣诞节前大伙都找点儿刺激,铺垫圣诞节的奇迹!
再叠个生日月buff也没用。
保安就挺着大肚子站在不远处,腰上别的对讲机,分分钟可以报警。
看米歇尔·凯撒这墨镜、口罩,打扮得确实不像好人。不知是不是洁世一的错觉,他觉得保安的视线停在自己脸上的时间久得不正常了。
貌似不止保安。
凯撒抬手,“唰”得给他口罩拽到鼻梁,低声咬牙切齿,“找刺激不是你这么找的,世。”及时闭上嘴。
YOU!
洁世一冒冷汗,向文员说了句对不起,拉住凯撒往外走。脚步飞快,嘴里哄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下次,下次吧,只能等了。
诸如此类的车轱辘话,糊弄未成年还行,对凯撒有点不适龄了。
总不能拿刀架人家脖子上,工作人员也要按规章制度行事,对方何其无辜。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凯撒不领情,好像世一拦着他是嫌自己在外面儿丢人。
该死的,他“一个人”还不是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劳心劳神。
凯撒贼心不死,没走两步回头,想找找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洁世一赶紧悬崖勒马,另一只原地待命的手也拦上去,手按在他背部顺势往上走。手掌包着他后脑,状似亲昵,实际上力度不容置喙。
日本人惯于会看人眼色,他米歇尔·凯撒的未婚夫是其中翘楚。极其擅长察言观色,权衡之下就只能委屈自个儿,胳膊肘往外拐。他们来日方长,好赖话是世一说的。下次;年底;明年。等休假的,冬训回去马上着手去办,明年年初一定办妥,过完新年再去,接着步入新赛季紧锣密鼓的训练,等夏窗关闭否则特殊时期人多眼杂。
夏天来了,秋天还会远吗?
夏天走了,关上窗户人面又不知何处去了。不抓紧点时间再一拖拖半年,民政局初审加法院复审又是八周,再排预约就等吧。本来德国这破办事效率早够人喝一壶,继续拖下去了倒好,干脆别结了。
他看世一就不是诚心想和他过,也铁了心的不想让他好过。
这话绝对不能说出口,就算赌气、吵架,也不能真当着洁世一的面说出来。什么话都不合时宜说,说了要吵,吵了又和,和气不足几个小时再吵。各打五十大板,凶手和受害者来回切换。周而复始,人过的日子就是痛苦得看不到头,反反复复温习仇恨,没道理拿到两本文件就握手言爱,既往不咎。
那结婚究竟有什么用处?不知道,正常人都结婚。凯撒自认不是正常人,他却对这件事执着得令人发指,单方面的。
他时常怀疑自己执着的“那个原因”也是他一厢情愿的,毕竟世一从来没主动对他说过那句话,为数不多几次还是在他的胁迫下。
「啊,诶?说什么。」
惯犯。
骗子。
「没那个必要吧,我跟你之间。」
但是巴萨那只苍蝇,在球场上当着四万九千名球迷的面,对你嚷嚷“我爱你”就可以。
德甲因为你一句“我的行星”,跟红毛三股辫鲨鱼,你们两个人在世趋上挂了整整三天。可以。
表演赛趁洛基踢角球一帮人挤在禁区,我开玩笑碰你一下你都要躲。夏尔那孙子抱着你的腰撒泼甩赖,就站在那里让导播拍,还是可以。
世一说要和口水No.1提携玉龙赴君死,接受足球月刊采访世一钦定红毛大猩猩是永远的宿敌,世一说淡蓝色脑袋是共享思维的同志。糸师冴随便一个蓝武士专访,俩人看着彼此的眼睛说些叫外人误会的浑话,揣着明白装糊涂,天天被球迷开“国字号结发夫妻”的玩笑。也可以,都可以。
跟我之间就没必要。
「可能是……因为我想找点刺激?哈哈。」
找刺激是吧,行。
他也觉得快了。在现下的节骨眼上,多说多错,他什么也不想说。凯撒懒得开口了,任由洁世一握着自己的胳膊,垂眸望着对方头顶的“V”字。
写意的槲寄生,看上去很柔软,是诗意的“V”。
不像本人。
晚秋的下午五点半,两个离心离德的人互抓手,要去哪吃便饭。远远看见大厅深蓝色防紫外线的玻璃门,隐约透出外面排着队的人影。仿佛慕尼黑自1158年城建以来,死在翻译中心的孤魂野鬼此刻全部复苏,掐着点活人下班,他们上路。叠着玻璃滤镜,天空泛着不和谐工笔的暗,凯撒以为天已经黑了。
大门推开,天色还是暮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