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诉:右手臂外伤1小时。」
「现病史:患者于1小时前如厕中徒手接住下落的猫咪,右手臂即刻无法运动,无伤口、出血等不适,期间患者未做任何处理、未服用药物,现至我院就诊。意识清晰可交流。」
「诊断:右肩轻度脱臼。」
「处理:固定带固定患肩两周,两周后复诊。若有疼痛不适剧烈,立即复诊。」
就该让那臭猫砸地上,摔死了活该。
糸师凛靠着沙发,右肩吊着固定带,左手划拉屏幕,审阅电子诊断单,目露鄙夷。
还有不是如厕,他是去洗脸的。这医生没素质,颠倒黑白。
洁世一坐在他右手边,胳膊搭着膝盖,削苹果,“别考虑太多,俱乐部那边我已经上报给洛基了,这两周你在家好好休息,就当是放假了。”
苹果皮均匀地脱落,在茶几面撂成一圈,没断。
“乌他们也吓了一大跳,大家都很担心你,你之后记得回一下信息……算了,需要打电话解释的事你直接把联系人推给我,剩下的你不用管,安心静养。”
嗯,建议得不错。
不予采纳。
那群没眼力见的家伙,一定会吵着闹着要在他的固定带上签名,独臂屠夫暂时没兴致处理尸体。
糸师凛敷衍地应了一声,暗灭手机屏幕,注意力转移到洁世一握水果刀的手上。
他早就握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对这双手的触感了然于心。骨节分明的轮廓,温热的掌心,粗糙的皮肤,因为洁世一上场从不肯戴手套。运动员受训日晒雨淋,摸起来手感肯定比注重保养的人差。
是他猜的。
除了出席商业活动需要握手,其他场合他接触不到,对别人皮肤的触感也没印象,他连陌生人的名字都记不住。
可洁世一不一样,这家伙在这方面见识肯定长于他。
啧,让人更加在意了。
糸师凛叫停他,“你在做什么?”
“嗯?”洁世一正在把剖开的果肉切成小块,闻言抬起头,“噢,抱歉,你想直接吃?”
“不是那个,”糸师凛皱起眉头,“你是要削成‘兔子’?”
兔子?
洁世一脑内下意识闪过“黑兔子跳栅栏”的小动画,后知后觉。
“啊,兔子苹果吗?”他看了眼工整摆在一起的果皮,苦哈哈道,“那种的要保留果皮才能切,等下次吧。”
“哈?谁要吃那种的。”又不是幼稚园小孩,带着果皮也不会让水果变好吃,徒增麻烦而已。
在洁世一心里,他是那种会使小性,提出不合理要求的人吗?
糸师凛苦大仇深盯着瓷碟,试图用眼刀子把苹果剁成果泥。
“……喂,你真的会切那种华而不实的‘兔子’?”
这不是很想要吗?洁世一马上道,“我去再削一个,这个给我吃。”他说着要起身。
糸师凛一把攥住他的裤子,“不吃,我对那种哄孩子的伎俩没兴趣。”
“你坐回来。”
“……喔。”洁世一无奈坐下,自己捏了块苹果放进嘴里。
咔擦,咔擦。这个也是,那个也是,心思真难猜。
依照凛的性格,对方提起兔子苹果绝不是心血来潮的。可挑起话题,又拒绝接受别人的好意,那是干嘛,凛也不是那种“因为怕麻烦到别人,宁可压抑自身需求”的好孩子。
难道是单纯讨厌兔子苹果?不,刚才冷嘲热讽的力度没有达到「嫌恶级」,是兔子苹果勾起了那家伙什么不好的回忆吗?唔呃,该不会又是“原生家庭”问题,可是冴从来没有展露出这种倾向啊。
人和人的差距,无论怎样叩击心门,都不愿意敞开心扉好好说话。
唉——洁世一心底叹气,愁得头发翘起来。
这苹果还真甜。
琢磨怎样做一个合格的男朋友,比训练更加折磨心神。至少球场上运动员的行动是有迹可循的,恋爱中另一半的情绪波动却是毫无征兆,且蛮不讲理的。
就像洁世一无法理解,为什么病号放着削好的苹果不吃,非要死抓着苹果皮研究,他明明洗过了啊。
害得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吃了。
糸师凛观察着小堆果皮,冷不丁道,“你喜欢吃苹果?”
洁世一想了想,“一般般吧。”除了甜食,没有特别喜欢或者讨厌的食物,他不挑食。
因此很乐意帮对方吃掉不喜欢的部分,假如碰上恋人选择困难症发作,干脆点两份对方喜欢的套餐,然后一半、一半地分着吃,主要还是照顾另一半的约会体验。
“凛呢?”他反问。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糸师凛转头,没好气地看着他,“呵,呵。”
“不喜欢吃苹果,削皮倒是挺熟练啊。”
有吗。洁世一微愣。对于习以为常的事,当事人不会第一时间注意到。
苹果皮薄厚适中,拿水果刀的手势很老练,果皮没断。
同样是精细活,一个不会打领带、缝扣子的人,为什么会擅长削苹果。
糸师凛伸手捏起一块苹果,丢进嘴里,发泄般用力咀嚼。
看惯了洁世一球场上桀骜不驯的样子,他讨厌这家伙装模作样,有种刻意为之的距离感。
分明一个月前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洁世一几乎是躲着他走了——可恶,不就是喝多了以后亲了一下吗?至于吗!身为成年人,洁世一真是小题大做!退一步讲,难道耍小花招跟他变“调情魔术”的洁就没有错吗,他还兢兢业业给洁补习法语——最起码他能从对方刻意回避的言行举止中,窥出几分真心实意。
确定关系是亲密行为的许可证,结果嚓——啦,现在滑片从一个极端蹦到另一个极端,一朝回到解放前,还不如以前呢。以为沿用对“前几任”的那套经验之法,就万事大吉了?糊弄谁啊。
洁世一这摆明儿了就是在看不起他。
他和洁世一是在交往,又不是请人当保姆。想吃水果不能自己削?开车门有什么不方便的,需要人帮?轻度脱臼,不是手脚都断了,性命垂危马上要死了。凭什么洁世一要过分在乎他的感受,做出那副“亲亲好男友”的恶心模样给谁看,还兔子苹果,当他稀罕?
在女人堆里练出来了,恐怕什么“兔子苹果”、“呆子苹果”、“傻子苹果”,屡试不爽吧,所以想当然把那套花招原封不动用在他身上。
一言以蔽之,恶心!
越想越生气,糸师凛咽下苹果,拉着脸子道:“别把心思花在讨好我上面,洁世一。我不管你以前和什么人,怎样相处,养成了多少坏习惯……我不在乎,也不需要你来照顾我。”
“从今往后,改掉你那‘我为人人’的奉献精神,我看不惯。”
洁世一汗颜,扶着后脑勺,“唔——也不能说是奉献精神,我做这些事不是出于那种理由。”
突突,心里打鼓。
表现的太明显了吗,居然让凛感觉不自在,说不定还害得凛想偏了,这已经和自己最初的目标背道而驰了。看来那家伙说得没错,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恋人。
好逊啊我……
“那个,凛,”洁世一敛眸,大拇指摩挲着手背,斟酌道,“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糸师凛挑眉,用表情示意:有事启奏,无事闭嘴。
洁世一做了个深呼吸,“我大概……”
“算不上极体贴的那种好男人。”
犯错挨打要立正,在谈恋爱此道,他承认自己学艺不精。
“啊?”糸师凛的嫌弃溢于言表,“你有哪一点算得上好男人,从外形条件上就不匹配,拿自己往满分标准上靠,你是白痴吗?”
他好歹也是看过恋爱漫画的人,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身高低于一米八都算先天残疾。洁世一才一七五,也好意思把自己往模板答案上靠。况且现实里有谁会按照少女漫画的标准找“完美男人”,那不是脑子拎不清的傻逼吗,都是因为看得顺眼,继而逐渐降低自己的要求。
他看洁世一,哼,稍微能够得上“顺眼”的最低门槛儿。
“那套错误的价值体系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在德国跟一帮对你马首是瞻的拥趸待久了,你的自我意识膨胀到天上去了。”
洁世一愁眉苦脸,肩膀垮下来,“为什么会扯到拜仁的人,我可是下定决心才和你商量的啊。”
糸师凛不屑一顾,“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拿那种垃圾理论来要求自己。”
“喂,回答我。”
“是!因为我以前被人评价为‘糟糕的恋人’!我不想让凛失望,所以努力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现!结果弄巧成拙,适得其反了,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吗?”洁世一懊恼地揉头发。
就是因为怕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会伤害到别人,过去被人说了“和你在一块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除了我还有谁能受得了你,劝你早点收收心,别妄想出去祸害别人了”、“世一你对得起我吗,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对得起谁啊”。诸如此类的话,他听得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尤其对方常年营销“慕尼黑第一深情”人设,就连普罗大众都认定了那家伙是“爱而不得”的可怜情圣。分手以后洁世一一度“恐恋”,扪心自问,在那段失败的感情经历里,若真斤斤计较付出,至多各打五十大板,他本该问心无愧。
随着时间推移,对方社交平台上隐晦地各式PO文,隔三差五信息窗口的旁敲侧击,深更半夜意义不明的电话,洁世一愈发动摇。
初恋即失恋,莫非……他真的要负主要责任?
因为他不够百依百顺,不够善解人意,没有事事以恋爱为先。因为他把足球看得太重,高于对方,所以这一切归根结底是自己的过失。这样想就对了吗?
就像球迷们说的:
「以撒情绪太过稳定,或者说性格太冷漠了,跟这种人在一起会觉得窒息,多可怕啊。」
糸师凛好整以暇,稍微提起了点兴趣,“你做了什么?”
洁世一没精打采,“我总是想着足球的事……忽略了他的感受。”
哈?糸师凛彻底失去耐心。
无聊,这算什么伤害,就洁世一这种蠢货也配叫坏男人?这是在讽刺他?
呵,按照这套狗屎逻辑,他俩谁坏过谁还不一定呢。
是他错了,竟然真的指望能从洁口中听到什么有价值的话,真该给一分钟前的自己赔礼道歉,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他不以为然,捏起苹果,咔嚓咬了一大口,“竟然和那种人纠缠不清,你眼光烂透了,给我重新学学‘如何挑拣好苹果’吧,废洁。”
“哦,”洁世一手指抓着裤子布料,干巴巴道,“所以说,从那次经历中我学到了,为了不重蹈覆辙,往后我想要尽可能注意凛的感受,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好的……”
“闭嘴,”糸师凛打断他,“别说那种怂话,我不想听。”
洁世一立刻噤声。
对足球的狂热根本算不上什么缺点,哼,勉为其难可以评价一句优点。
知道自己这半个月来耿耿于怀的“假想敌”是个二流货色,反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过是恰好,有个玻璃心神经病从德国精神病院逃逸了,恰好是自己远在巴黎鞭长莫及的空窗期,恰好被洁世一碰上了,叫好事者捷足先登,仅此而已,顶多算洁倒霉。
所谓的符合主流思想,「极体贴的好恋人」。把全部精力放在谈恋爱和取悦别人上,分不清主次轻重的家伙。
——呵,那种人怎么可能成为世界第一?
糸师凛嗤之以鼻,“你经历过的那些事不会再有下次,唯一需要反省的,就是少把闲杂人等的话当回事,不管那家伙对你说了什么,赶紧全部给我忘掉。”
“洁世一,你没问题。”
洁世一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糸师凛,“诶,不要紧吗?”
“你还要我重复几遍?”糸师凛不耐烦。这种没营养的话题,他开始厌倦了。
洁世一咽下唾沫,迟疑道:“我可能会因为训练翘掉‘情人节’和‘纪念日’,只能事后送礼物补偿你,这样也没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