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糸师凛以后出版《回忆录》，他预备在前言《对老友记》的篇章中，为洁世一专门空出一个大章节：

此书能顺利问世，在这里我要郑重感谢一位意外早亡的故人。

缅怀我的队友，洁世一——

如果没有他，这本书早十年就该写完了。

以下为献言：

因为区区一个洁，我不得不大费周章查阅那么多生僻词，来充实我骂他的语录，这毫无疑问增加了笔者的工作量。

混蛋，一米七五因为你不喝奶，就像你不主动学法语。你屎尿屁多，一定是你上网看下三路段子，脑子受黄暴荼毒肾功能有碍，有那个时间你却不去学法语。别以为躲厕所里不出声我就抓不到你，你宁可坐在马桶上看射门集锦，都不愿意多花一分钟背单词，你个天杀的不学好。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谁啊洁世一，我要杀了你，我发誓早晚弄死你。

老玩手机，你就不好好学法语，你到老了没出路，你退役以后跟工地老剩男一块儿搬砖朝九晚五，娶不到漂亮老婆你打光棍儿养宠物，你连宠物的法语都不知道。"animal de compagnie"或者"Des animaux domestiques"，就这么几个音你为什么默写还能错？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学，洁世一！啊？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给我学法语？

你养条狗，狗都不待见你，因为你不知道法语的“狗”是"chiot "，C-H-I-O-T！没有tes！没有tes！你怎么敢擅自加tes，洁世一你就躲在chiottes你一辈子你别出来！你说养猫吧……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举着猫吸肚皮它能挠你眼球，因为你不知道法语里“猫”还要分公母，拼个"chatte"你本事大了你在性骚扰谁。你平等地不尊重猫和狗，就像你的模拟测试成绩也从没尊重过乌鸦和我。

你眼球出血搁家里静养，寻思看个电视，《猫和耗子》都避着你走。杰瑞撬开你冰箱举目四望，于心不忍地摇摇头，赊你两滴油刮刮肠子，临表涕零：海阔天空！再别见了，穷逼的崽种！

Putain！

干啥啥不行，逮啥啥不会，吃饭、踢球、找借口你第一名，追根溯源一切的不幸，都怪你不好好学法语。

糸师凛除了英语其他科全挂，但一长遮五短。踢球以后语言学的好给了他很大自信，最起码开口交流不露怯，初来乍到欧洲混得风生水起。

踢职业几年后风光没有延续，自信急刹车。去年夏窗期洁世一猝不及防转会大巴黎，给下睫毛天才君一记狠戾的大嘴巴。

糸师凛计划好了菜谱，准备把人以庖丁解牛的手法先杀再杀，三步分装冰箱毁尸灭迹。控制，烹饪，收容。作为日常严格要求自己的职业选手，他要精确控制能量摄取，所以预制菜生姜炒肉做一个月的量，实在吃不完大不了宴请八方。

万事俱备，憎恨的风还是吹到了巴黎，计划赶不上变化。洁世一敢两窗期堂堂入主破水沟，他或许是游泳健将，两脚一蹬引颈就戮甘当阀门。洛基主任高薪聘请的队内关系调解专家，悬壶济世妙法高，洁医生您承当下。

以撒伟大，无需多言。

因为「伟大」就不会法语，给他稿子让他照着念，他也言不了一点。

Dr.Isagi’s home！It’s gonna be legen…wait for it…Damn it！

离开翻译耳机生存举步维艰，叠加上法国人排外debuff和日本人开宗立派级别的特色口音。出了俱乐部的大门，洁世一约等于半个聋哑人。

那个朱古力队长倒是闲得蛋疼，自告奋勇下班时间，可以暂职世一的翻译兼导游——嘁，还“世一”？还“世一”？说是爱才心切，瞧他那嘴脸肯定不安好心。

黄金蟑螂乐颠颠问洁亲，要不要每周定期一起去商场采购，互相搭把手，自己最烦记购物清单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保准儿没憋什么好屁。

搭眉臊眼的姆明金刚自告奋勇，逗着手指，问洁君要不要和他结个法语学习搭子——但据糸师凛观察，这俩的语言系统烂得半斤八两，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一加一别说大于二了，互拖后腿沉塘，学海无涯苦作舟，他俩旱鸭子手拉手一块死得干净利落。

蠢货豆柴同上，嗓门大的一般脑子不好使，只会在欢迎仪式上，洁同学长，洁同学短，汪汪汪吵个不停——聒噪。他能教谁？呵。而且他俩也不是同学，北海道和琦玉八竿子打不着边，俩傻子一拍即合，魏格纳都能给他气活，弗兰肯斯坦计划宏图大业旨在今日。

混蛋乌鸦下场拱火，堂堂举荐了糸师凛牌早教机：用过的都说行儿。" I will kill u Isagi."哪里不会点哪里，so easy～哥们再也不用担心你的法语。

哈？

管你担不担心，他不行！

毫无征兆被队友点名，糸师凛阴沉着张如丧考妣的脸，放在大腿上的手默默攥紧拳头。恨不得当场变出一把重狙，免费给饭桌上所有人开天窗。

尤其那个走地鸡，嘴上没个把门，像这种舌头没进化完全的低等生物为什么和自己打同一份工，拿相差无几的工资？看着吧，早晚给他薅得一地鸦毛。让他后悔二十几年鸟生活得太肆意妄为。

“啊，我是可以，但凛恐怕不愿意吧。”洁世一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眯起眼。一副怕为难人，又装得很体贴的傻叉模样。简直像个成了精的白面包子，撕开外皮里面是烂和甜糯的软柿子馅儿。“不用麻烦他，我自己这边找老师。大家有合适的人选的话，拜托介绍给我，薪水方面我不了解行情，税前按市价的……”

真没出息。

以前就没什么出息，这几年越来越没出息。随随便便被人牵着鼻子走，越活越回去。

洁，他装的那可怜样儿给谁看的？嘁，傻子会吃那套。

……什么狗屎表情，看他做什么，指望他能有什么反应。

不快，令人烦躁。糸师凛周身环绕低气压，苦大仇深地喝水。

话又说回来了，这帮人自说自话有问过他的意见吗？

谁说他不愿意？洁世一是他肚里蛔虫？什么时候区区洁也能私自决定他的意志了？哈？

给他能的！

可恶，区区洁，凭什么擅自替他选择拒绝？谁要拒绝了？当事人还没说话，哪轮得到外人发表意见，他们不懂一点做人最基本的礼貌吗。

这家伙自以为是的样子，真是看得人火大！

“闭上嘴，”糸师凛放下茶杯重重磕了下桌，如同即将喷发的活火山，不容置疑道，“以后这件事我来负责，周薪作为伙食费由你支付，不准有异议。”

周遭一静——反应过来，一桌子人大呼小叫，起哄！还有自来熟的本地前辈揽着糸师凛的肩，修理破电视机一般猛拍他后背，夸他有长进，小子不错，有大局观，有情有义！被糸师凛很着痕迹地抖掉了胳膊。

“啊，诶，可以是可以，”洁世一迟疑了几秒，挠挠脸颊，“伙食费我来出……但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合租了？”

“怎么，你不乐意？”糸师凛眉毛打结，恶狠狠瞪过去。

一如既往地完全不听人说话啊。洁世一长叹一口气，挂起笑脸，“乐意，干嘛不乐意？”

“你比其他人都好，我肯定高兴啊。”说罢乐呵呵举起果汁杯，跟糸师凛的杯子碰了一下。

洁世一笑容灿烂道：“那就请多多指教了，凛老师。”

嘎。

凛老师……

凛老师……

老师……

哼。

当头一盆漂泊太阳雨浇灌下来，活火山死了。

……油嘴滑舌。糸师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嘴唇抿着空了的茶杯。

在干涸的鱼缸里，金鱼嘴翕动一张一合，吐着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祖母绿蓝泡泡。

事后想想，他承认自己当时有意气用事之嫌，逞一时口舌之快。混蛋乌鸦激他是一重，自己可能喝茶喝大了，想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幽上一默。

而他一向缺乏幽默细胞。

洁世一诧异地睁大眼睛，目光饱含惊叹，像灵异电影里有鬼在后面追的男主角。那场面仍历历在目，让糸师凛说不出的痛快。即使现在被逆徒怠惰学业折磨得发疯，他不后悔应下这份差事。

做了就认，纵使吃力不讨好，话不能撂地，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假期的清净从此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但求解脱何处是？香榭丽舍使人愁。

有因必有果，天杀的报应找上了我。

Everything is fucking OK.

Everything is OtmK.

……除了洁世一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

［私信］洁世一：抱歉抱歉，测试上午早就做完了，我忘了要按确认，刚刚提交给你了。

［私信］洁世一：正在拦车，大概一个小时后到，你们先玩着，不用等我！

［私信］凛：白痴洁。

［私信］凛：太慢了。

［私信］洁世一：［龙猫土下座：非常抱歉.GIF］

［私信］凛：［骷髅］

他耐心等了十几秒，期间刷新了一次聊天框。

没回，未读，没有正在输入中，八成已经在路上了。

闹哄哄的卡座里，糸师凛恬静地用手机批改试卷，神色平静，太阳穴突突跳，好像有颗子弹整装待发即将破皮而出。

堡垒：fort.

咬：bite.

这都没错。

可他明明教的是法语，洁世一为什么要填英语。

全错，零分。

这还不算完。

继续往下翻，糸师凛睫毛微颤，他的心也在地震海啸中狂轰乱炸。手背鼓起几条青筋，左手死死压住右臂。

［词组］军粮：_______

fort-bite.

“……呵。”崩溃的情绪触底反弹，给糸师凛气笑了。

他原以为，洁世一即使编不出来，至少也该试着填个"alimentation"糊弄他一下，孰料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才华。大才子另辟蹊径，"fort-bite"朴实无华，毫不犹豫把刚学会的知识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太保守了，干脆直接填"strong cock"一步到位。那家伙脑子里一天天都装了些什么废料玩意儿，不对，混蛋洁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个破词儿？黄金螳螂教他的？

嘁，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糸师凛如同每日冷身瑜伽，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没关系，不管洁世一是从黄金螳螂还是白银蟑螂那学来的，都没关系。

已经……无所谓了。

死者为大。

洁世一没有机会实操说出那个肮脏的词，更没有机会在任何场合对男人造句"J'aime ta bite."因为自己会先一步宰了他，拿下击杀记录。

糸师凛释怀了，从容不迫地给「本日练习」标注红色，代表“不合格”。

［家长批注］温馨提示：请家长们留下善意的鼓励~听说适当的赞美有助于提高孩子的自信心和学习热情哟！

哼，蠢洁够自信了，活该杀杀那家伙的锐气。

家长批注：你死定了。

退出批改页面时，APP跳出弹窗。

「点击跳过 | 每日谚语积累："Pas de nouvelles,bonne nouvelle."（5s）」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糸师凛下意识默读这句话，疏忽眉头一皱。

脑海中那个塑料口音似曾相识。

显而易见不是系统自带的跟读AI，更不可能是自己——他发音不够蹩脚。

是谁口语烂得那么恶毒？

五秒倒计时结束，页面默认退回到上一级聊天窗口，糸师凛睥睨着重复播放的道歉龙猫GIF。

未读。

“……”

说的也是。

还能是谁，他身边的法语白痴还有第二个人选吗？

就像看英剧练口语会潜移默化矫正美式发音，那毋庸置疑是他脑子里自动模拟出的“洁世一”。连轴转听那家伙叽叽喳喳，导致对方舌头捋不直一样的初学者发音，反向影响到了自己。

他的数据库被污染了。

而且聊天窗口显示，最后那条消息到现在都还是未读！

该死的。糸师凛头一沉，如同《植物大战僵尸》的片头动画，猛地抓住玻璃杯的把手。

坐他对面的乌旅人怛然失色，双手反攀住靠背，屏息凝神做好了随时翻沙发逃跑的准备。

见糸师凛端起酒杯，却不是瞄准砸向谁，投石机一仰头，一鼓作气。

吨吨吨！喉结上下滚动。

乌旅人傻眼了，根本来不及阻止，酒杯见底。

“喂，那是我的酒……唉算了，”他懊恼地撑住额头，“你的柠檬水在那边。喂，你这家伙不会是开车来的吧。事先声明啊，我可不负责送你回家，上次被你害惨了，这回顶多帮你叫个代驾……作为队友我仁至义尽了啊，问心无愧！”

砰！玻璃杯几乎是砸在桌上，点唱机盖住了杂音。

糸师凛眼睛泛红，不知是高度酒冲的还是怒上心头，白纸开始从边缘模糊，冒雪花点儿，迸发出一簇一簇的小烟花，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

洁……为什么还没来。

而且居然消息未读，他怎么敢的。

糸师凛越想越气，喉咙也烧得慌，把手伸向另一杯啤酒。

混蛋洁。

等他来了，我一定要杀了他！

·

酒吧人声鼎沸，半小时前，乌旅人招呼队友把包和外套留这儿。反正糸师凛不爱闹挺，估摸又和平时一样扎营不挪窝。有煞神担任行李员，其他人爱上哪浪上哪浪。

士道龙圣如鱼得水，没招眼，一骨碌钻舞池里神龙摆尾。七星虹郎和时光青志心智相加等于二百五，跟隔壁拼座桌游，俩地主家的傻儿子玩得不亦乐乎。笨蛋帅哥在这属于食物链最底端，剑城斩铁上回被好几个漂亮土著妞儿调戏。傻子落荒而逃心有余悸，待家里死活不肯过来。发誓下半辈子，要怀揣他尚未被知识侵略过的大脑，为足球守身如玉，好一个铁骨铮铮的良家处男。

乌旅人原本打算上吧台那凑个热闹，利用聪明脑筋当个“一日限定知心哥哥”。犹豫间瞥了眼抱着手机不撒手的糸师凛，想想还是坐了回去。

不着急，长夜漫漫乐子它又不会跑，等呆子到了再撤，对接下监护人工作。不然撞大运，让他们家“留守儿童”碰上个嘴巴不干净的球迷，明天就该登上法制栏目魅力时刻了。

对暴力犯预备役产生了多余的父爱。

他现在后悔了。

乌旅人心有戚戚瞄了眼对面沙发，他们主力正低头握着手机打字，桌上放着三个空了的玻璃杯。

大份，三个，空玻璃杯。

吾命休矣……！

今儿下午说什么也该把剑城斩铁诓过来，绑也应该绑这坐陪。横竖糸师凛是不会为难傻子的，有个看不懂气氛的在这搅局，自己才有机会浑水摸鱼找机会开溜。

他在糸师凛那的案底少说也有厚厚一沓，二手市场倒卖生活照、小号发搞笑黑料、经营洁世一的CP站捞钱、造谣糸师凛和洁世一他俩绯闻，再大号转发到群里拱火……全他干的，桩桩件件是抵赖不得。乙夜影汰从犯同罪，但那家伙不在法国。

终是自己一鸟扛下了所有。

喝酒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万一糸师凛脑子一抽，一咋摸不对，想翻翻旧账，拎着他到酒吧后门One on One，忆往昔峥嵘岁月愁，乌旅人做鬼也死不瞑目。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究竟为什么要来巴黎圣日耳曼？

干坐着也不是事儿，乌旅人掏出手机，哒哒打字。

［私信］乌：呆子，如果我们两个都能顺利活过今晚，明天我请你吃饭。

［私信］凡人11号：诶？

［私信］凡人11号：……哦，谢了。吃什么？要穿正装吗？

［私信］乌：还不知道，得看明天住院部食堂供应什么菜。

［私信］乌：dress code……你给我带个果篮吧。

［私信］凡人11号：等等，乌，你在PUZZLE吗？

［私信］乌：你再没事儿的时候，帮我喂一喂我公寓楼下的乌鸦，我养那两盆绿萝也替我浇浇水，别枯死了。呆子，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我能把一家老小放心托付给你吗？

［私信］凡人11号：恶作剧的话，有点过分了。

［私信］乌：我是认真的。

乌旅人痛心疾首，他是真的很想活啊！

［私信］凡人11号：别开这种玩笑，我马上到PUZZLE了。有什么事等会儿见面慢慢说，有问题解决问题，我会帮你的。你别冲动，不要想不开！

［私信］乌：呆子你不会明白的，这不是我想不想得开的问题。

这得看糸师凛能否想不开放他一条生路。

或许是气氛烘托到这了，乌旅人忽然悲从中来。遥想好汉当年勇，追忆似水年华。想起该死的呆子忍者仍在西班牙逍遥法外，聊天界面不断宽慰他的洁世一，更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以壮士断腕的豪情打字。

［私信］乌：呆子，这辈子能和你一起踢球，我很荣幸。

［私信］凡人11号：等一下，我堵车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

［私信］凡人11号：可恶，接电话啊。

［私信］凡人11号：我下车了！

［私信］凡人11号：我扫到共享单车了！

［私信］凡人11号：［语音消息：18"········| 等着我，乌！等着我哥们，你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拿下大耳朵杯吗，你不是还要和我一起备战下届世界杯吗？别想一个人临阵脱逃！呼——「洁世一X乌旅人」的物语我不会让它那么轻易结束的，至少也让我一并承担吧，我们一起想办法，国家队的大家一定都会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