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无药可救”来形容一个人坠入爱河，意思是相恋犹如舸舰撞暗礁，上一个死亡里记载了爱情的电影是《泰坦尼克号》。此那之后开了先河，矫情的鸳鸯在和平年代演绎战争，把自己的生活变成满目疮痍。情爱是双方角力，白痴脑袋们分不清主次先后，将青春期臃肿的瘤子奉为圭臬，内斯嗤之以鼻。
青训时他见过许多人脑袋发热，宁可翘掉夜训，也要不怕死地翻过钢丝网，夜会一条街外的好姑娘。他从不替人打掩护，良好的睡眠支撑每日高强度训练。为了配合凯撒，自己身为最忠实的仆从更不可掉链子。
爱情是镶金还是镀银？穷困潦倒了结婚证不能典当，坑害钱包的是纪念日，背刺来自最信赖亲密的枕边人。爱情不如足球，内斯的世界里足球显而易见排不上第一位，但爱情绝对在倒数。罗曼蒂克屁用没有，球场上可不会因为选手幽默英俊眼波风情，便破例给他们一个点球，除非裁判是同性恋并且徇私舞弊。
当事情有了转机，人尽皆知罪魁祸首是洁世一。受害人亚历克西斯·内斯玩不起，他不承认自己阵亡，在温吞的河水里扑腾、扑腾，还张牙舞爪大声嚷嚷着：世一是全世界最烦人的白痴，没有人会爱世一，能折服在那种人钉鞋之下的只有伤员，是故意伤害罪！红牌罚下！
领证那天内斯尤其话多，可能是太过紧张，尝试用絮絮叨叨的言语把不安埋进土里。
他不喜欢世一，他当然不喜欢世一，他不爱他。对世一的爱仅那可怜见一丁点儿，比快餐店收银员的薪资都更微薄。如同走在集市里，一头浣熊袭击了无辜商贩的摊位，从竹篮子倾泄一地的绿豆有一颗恰好滚到他脚边，比球鞋的厚度更扁平，那就是他对世一的爱，渺小到不足挂齿，大一点的昆虫都能轻易踩扁。
谎话说千遍、万遍，假的做不得真。
结婚数载，无药可救的人乘以二，尝到甜头的内斯勉为其难收回过去妄下的定论。
爱情糟糕！讨厌！麻烦！但并非一无是处。
在世一面前，当个混不吝的毛头小子没什么不好。他们相爱，同床共枕眠，每日睁开眼先看到彼此的脸。相视一笑成为习惯，他们构成了彼此的生活，那便是生活，已然描摹出幸福的模样。
内斯查看备忘录，他先是搜索“洁”，一无所获，十年来他习惯称呼其为“世一”。实际上并不需要特意去搜索，他的备忘录里曾经大半都是凯撒、抱怨诺阿、鄙夷世一，现在全部是世一，其中鄙夷却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只有很少一部分占比。
生活又打败了他，零零碎碎的记事，最早可以追溯到二零二零年。
「我下定决心绝对绝对不会再去追赶你，这次是认真的，这是我最后一次写你。| 2020年 11月22日晚上22：40」
什么决心，什么事还要用决心那么严重的词，删掉！内斯恶狠狠地点了垃圾桶图标。
「我当然可以表现得更从容，我只是想在这段感情里保证双方都足够投入。真诚，切记！但是世一明显不合格，狡猾的世一，日本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只会用花言巧语敷衍人，真信他的谎话笨蛋就变成我了！」| 2020年 11月22日晚上22：42」
写的什么东西，删掉！真是丢人现眼，过去的他应该感到羞愧！
「看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和他说话，没关系，那说明我是真诚的，不应大惊小怪。真诚，真诚……真诚是美德，我应该为自己认真对待感情感到自豪，是世一不好，世一太轻浮草率，他一点不把我们的事放在心上。我的做法是正确的，该感到羞愧的人是世一才对。| 2020年 11月23日下午14：28」
「为什么又不回消息为什么不夸我为什么不夸我为什么不夸我，世一是故意的吗？啊该死的！他一定在心里偷偷嘲笑我，居然敢小看我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2020年 11月23日下午14：29」
「又搞砸了，我明明不想说那些话，发完再撤回更不好，这些全部都是世一的错！| 2020年 11月23日下午14：30」
「……是我的错，我是惹自己生气的罪魁祸首。| 2020年 11月23日下午14：35」
「我有什么资格对他提出更多要求？我不够好，世一是对的，因为我做的不够好，我还要怎么去努力？我连世一在想什么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偏要为难我呢？世界上八面玲珑的人那么多，唯独我碰见世一，我一定是最倒霉的家伙了。| 2020年 11月23日下午14：38」
「该死的……你只是在利用我！混蛋世一！该死的世一！大骗子世一！我从不受蒙蔽，我是自己生命的主宰，绝不为烦人的家伙妥协，绝不！哪怕你有好看的蓝色眼睛，哪怕你在我的通讯录里排名第一。| 2020年 11月23日下午14：51」
内斯迟疑几秒，食指停在删除犹犹豫豫。
来自几年前刚确定关系时，青涩版亚历克西斯·内斯大师的“孤本”，是否还有些别的价值？
至少他骂世一都是出自真心，发自肺腑地恨，换作现在的他可写不出这么纯粹的垃圾话了。可要是世一看到呢？世一从不查他手机——可恶，是不是在装作云淡风轻，为什么世一就一点都不为这段感情焦虑，这样岂不是显得他一个人很发神经。
万一呢？
一目十行扫过负面情绪堆砌的无意义发泄，内斯抿紧唇，退出备忘录，轻车熟路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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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信］Nervousness：世一，你出来一下。
［私信］Nervousness：［章鱼哥叉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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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我更多承诺，我感到不安全。| 2020年 11月26日下午16：17」
「我说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你笑着不回答我，我会好难过。| 2020年 11月28日下午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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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信］世一：签到。
［私信］世一：你有事长话短说，我车停在路边回你的消息。刚刚有位外卖小哥折返回头给我通风报信，前面今天有交警查照，我不确定这边能不能停车，抓紧时间内斯选手。
［私信］世一：为什么名字又换了？早上不是才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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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犹豫着不敢发出消息，记一次。可恶啊……亚历克西斯你个没出息的家伙，活该不被爱，就是你这样不坚定，所以才被世一轻视！| 2020年 12月15日晚上23：15」
「不想再考虑那些事了，总是那样。如果世一要离开，我什么也做不到。| 2020年 12月15日晚上23：15」
「希望你爱我……这是很越界吗？难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吗？当然我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说这句话，矫情，恶心，令人作呕，像世一的存在一样，我一点也不在乎。| 2020年 12月15日晚上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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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信］Nervousness：哎呀，今天出门前对我说了什么话，我好像忘记了，世一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私信］世一：你是想听我说“I LOVE U”吧。
［私信］Nervousness：嘿～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世一理解的是那个意思吗？哎呀，怪不得，世一脑子里一天天装的尽是谈情说爱那些事呢。
［私信］世一：我知道了，回家再说，我先把车挪个位置。
［私信］世一：啊，没关系。你还有什么事，现在可以一口气说完了，等回家我要和你谈谈别的事，内斯选手。
［私信］世一：谈谈刚刚我被扣分的事。
对方正在输入中……
［私信］世一：你又在长篇大论地准备道歉了，是吗内斯？
［私信］世一：我骗你的。
［私信］Nervousness：笨蛋世一！你不诚实！撒谎是不好的行为！这么做是在消磨我们之间的信任！
［私信］世一：［语音消息：8"········ | 我爱你，内斯。］
对方正在输入中……
［私信］世一：［语音消息：27"··········· | 想听我爱你不是难为情的事，你不需要拐弯抹角地跟我提。还有任何时候不要着急和我道歉，不论是犯错，还是闹别扭，耍小脾气，你都是出于关心我才说那些话吧。即使你不说我也能感觉到，我好歹是你的丈夫，就那么小看我吗？］
［私信］世一：［语音消息：18"········· |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内斯。］
手机的主人安静的，重复一次又一次点开旧的语音信息，丈夫的声音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复述那些话，页面顶端时不时浮现出“对方正在说话中……”的字样。新的语音消息弹出来，他再点开，新的礼物，丈夫一本正经的声音接着传出来，内斯甚至能想象出世一是以一种怎样较真又热血笨蛋的表情，严阵以待录入这些话。
“竭尽全力去经营一段感情并不丢人，更不该被嘲笑。”
“跑步的时候咬紧牙关奋力冲刺的选手，或许因为太用力而面目狰狞，那难道是不好的事吗？就是那样努力且纯粹的家伙，才会让体育迷由衷发出“真是令人敬佩”的感慨。所以对待婚姻认真的态度到底哪里好笑了？”
“那是你的优点。”
“如果有人否定它，那明显是笑话你的人有问题，不要因为那些人去怀疑自己。”
“你过去的经历决定了你的性格，进一步成为你独特的自我。敢于表达多可爱啊，对任何事都认真负责的态度我很喜欢，坚持自己的梦想去踢球……那样的「目标」简直再帅气不过了。或者应该说我就是清楚你是怎样的人，才依旧选择和你在一起。”
［私信］世一：喂，自信起来吧，勇敢的天气预报君！心情变好了的话就把ID改回来。
对方正在输入中……
［私信］Happiness：啰嗦，世一是老妈子吗？连ID都要管，什么都要管，话好多，控制欲太强可不好啊。
［私信］Happiness：哎呀哎呀，语音消息也太长了吧，世一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明明只是一点小事，搞得像天要塌下来一样。作为职业选手，这种心态可不值得称赞。可惜我现在没空哦，等我闲下来再考虑看看要不要听好了。
［私信］世一：抱歉，又忍不住长篇大论了，才说过让你不要长篇大论道歉，结果反倒是我一直在说教。
［私信］世一：我想要你好好的，内斯。
因为在乎他，牵挂着他，所以想他快乐。如果不能事事顺心尽善尽美，最起码作为丈夫，洁世一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
伟大的拜仁慕尼黑中场，亚历克西斯·内斯曾言：爱情是毒药！是陷害！它让智者溺水！让国王失去笑容！古来多少社稷死美人，所以爱情是兵不血刃最恐怖的暗器。他会用实际行动为自己正名，爱情得来无用，毁不足惜。口是心非是门高深学问，内斯是不折不扣的大学士。让德高望重的智慧之人改口很难，所以让内斯对爱情改观比登天还难。
却不是绝无可能。
他一直都知道，如何做方能行之有效。
勤勉的世一锋声称自己是努力家，生活便是这样改造一个人，幸福当头淋下一头一脸，爱河倒灌出两个好运的落汤鸡，爱情是上帝创作出最伟大的作品。
「我知道我不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我应该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现在不该沉溺于坏心情，我要去复盘了，用工作分散注意力！| 2020年 12月17日晚上22：10」
「为什么世一还不给我发消息？不，我已经决定不去想了，专心，专心数据报告。| 2020年 12月17日晚上22：15」
「坏心眼的世一，烦人精世一！我一直想到你，阴魂不散的世一！| 2020年 12月17日晚上22：17」
…
「像世一那么没有安全感的人，到底谁会喜欢？真是幼稚，区区ID改或不改有多大影响，一直一直扯这个真是麻烦死了。世一愚蠢的思想无法容纳更多智慧，只能着眼于触手可得的一亩三分地，由此可见世一绝对成不了大事。| 2029年 11月 20日下午13：07」
「也只有不知变通脑袋死板的世一在乎，世一什么都在乎。| 2029年 11月 20日下午13：08」
「世一在乎我。| 2029年 11月 20日下午13：08」
「“哼，只有那群白痴脑袋才分不清主次先后，爱情扰人心智，相信爱情的人更是无药可救的大白痴。”写于2018年10月19日，有失偏颇特此更正：爱情很坏，但世一很好。| 2029年 11月 20日下午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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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歇期，慕尼黑的夜间温度在零度线蹦极，十五日天气预报图波澜曲折。前一日走在路上，穿棉衣都发寒。隔天在家里，正午的毒太阳透过落地窗把餐桌烤得滚烫，必须要开空调。光从圣诞树枝丫悬着的，无色晶莹剔透的雪花挂件折射出去，桌布印出拇指大的光点。
内斯眼里容不得沙子，起身拉上一半窗帘，喋喋不休。他念叨好几天了，自从大卖场回来就一直含在嘴里。都怪世一挑中了这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徒增安全隐患。如果他们不在家，桌布烧着了没人管，多么危险啊。
拉上窗帘了，也不行，室内采光不好，屋里黢黑。人造灯比不上阳光，斥巨资买的高楼层公寓不白瞎了？还是商用水电，更浪费了，不差钱也不能这么造掰。
小小的节日装饰品在礼品店左不过几块钱，大不了扔了再买一个。这时候内斯又要见缝插针训洁世一，筐子里尽挑烂桃子、没品位、不节俭，眼里没活，不是精明能干的命。
洁世一在厨房坐在小马扎上看洗碗机，无可奈何，一声声应下。
是，是，他的锅，他的碗，他的锅碗瓢盆。横竖错在他，为表歉意，下次换窗帘他负责开车送洗一条龙，今后采买饰品一定问过内斯的意见。
嫌疑犯认错态度良好，审讯的又不高兴。恨铁不成钢，内斯嫌洁世一软柿子，好脾气，敷衍自己，什么事都状似好好先生地一口应下，临到头真让他担起什么了，洁世一还是打扽。
像屡次三番说过的，拒绝人，洁世一便不擅长。
内斯手下麻利地推滚轮沾沙发上的灰尘，自顾自在心底里翻世一旧账，皇马的小冴、萨村的小回，东市有豹马，西市有七星，甭管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在他这挂上号，一视同仁提溜出来挤兑一遍。一来二去给自己气够呛，腾得从沙发上坐起来，手里还拿着劳苦功高的除尘小推子，跑到厨房。
洁世一正坐在小马扎上发呆，瞧见丈夫好端端跑进来，抬头和他大眼瞪小眼。
瞧这一脸无辜，就是这一脸无辜沾花惹草！内斯气势汹汹，捧起洁世一的脸颊，强硬地在丈夫右侧的脸颊上咬了一下。
印子都没留下，这力道甚至咬不碎曲奇饼干。
“诶？怎么了？”洁世一搞不清楚状况，下意识把手放在内斯背上，轻轻拍，“糊我一脸口水干嘛？”
“出去出去出去！世一根本不会干活，我要清理灶台，世一到客厅去不要碍事！”
洁世一猝不及防被赶出阵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洗碗机好了叫我！”便坐在沙发上看体育新闻，和内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
瑰红色的色号到底是序号几，你说有权威机构能检测吗？
不知道，世一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随便问问。
哼。
又是意味不明的回应，语气词应该刊登进《亚历克西斯·内斯日报：十大常用语排行》头版头条。
那个运动员比赛中道双双抽筋的视频可有意思，上次聚餐洁世一还和搞笑视频的主人公交换了联系方式，此刻人正静静躺在他通讯录里，和丈夫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心境大不相同，因为相识，更像是身边朋友发生了糗事。
电视台右下角有小雪花的图标，洁世一目光一扫，拿起遥控器，随意地换台，漫无目的寻找着恰好在播报天气预报的频道。
屏幕随机切换着画面，卡通动漫、真人秀、火光四溅的大场面电影。
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无疑更节省时间，但眼下，冬歇期，傍晚。
无所事事。
不着急从A到B，蜿蜒曲折地散步，沿途欣赏好风景。随机跳转到任一节目，却刚巧撞进天气预报，也是一份惊喜。
“又一轮寒潮来袭，预计明天开始到本周六的早晨将会自西向东席卷国内大部分地区。为此慕尼黑气象分局发布寒潮黄色预警，预计未来一个月内慕尼黑将持续六度以上的降温，在寒风当中之前积攒的暖意将会荡然无存……”
洁世一打量着德国气象图，以各种深浅不一的蓝黄色色块划分，开起小差。
“内斯！”
内斯撇着嘴，从厨房探出脑袋，“真麻烦，世一就一刻离不开人吗？”他正在煮牛奶，还得看锅。
最爱撒娇的家伙倒打一耙。
洁世一胳膊搭在沙发背上，转头对他喊，“明天我要去趟市中心，你想想要买的东西列个单子，我开车去买。”
气温骤降，可能大雪封路，他们至少要屯购一些生活用品，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