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安慰着自己,在很久后的未来,当他们都满脸皱纹时,他就能够坦然于自己皮肤上不均匀的色块,一切也都会迎刃而解。又或许在那之前,自己就会如预言诗说的一般死去。尽管在他心里隐秘的角落,他知道自己会更倾向于第二种结局。他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取得的成就已经通过Thriller专辑的成功达成,而在风头最盛时的死亡会让他名垂青史。同时,这也是更容易的一条路,他想。
当他快要迷失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他对上了女孩不怎么清明的视线。
“Hey honey,”女孩用饱含睡意的嗓音呢喃了一声,随后揉了揉眼睛,半撑起身子,从一旁拿起一件红色的真丝外搭披在睡裙外面,“你感觉好一些吗?”说着,她抬起手抚上他的额头,低声道,“好像温度降了一些。”
她站起身,赤着脚走向厨房,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用刚睡醒还带着鼻音的嗓音说道,“我把DayQuil放在了你的床头,记得就着水吃两粒。”她看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神情却流露出自然的关切,“昨天你一天都没吃东西,饿不饿?Ummm,”她顿了顿,看起来有些犹豫,”你知道的,我不做饭,但是如果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去买回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对于照顾别人毫无经验的无措和困窘,“我一般早上习惯喝一杯菠菜、羽衣甘蓝和黄瓜混合的蔬菜汁。”她扬起音调,“我知道它听起来很黑暗但是我打包票它一点也不难喝!”她一边笑着一边耸了耸肩,“除此之外,你的选择还有橙汁。如果你对它们都没有兴趣,楼下还有一家咖啡店…”
Michael有些忍俊不禁地看着她难得束手束脚的样子,觉得这日常且平凡的一刻亲密极了。而她喋喋不休的关心就像一双温柔的手,抚平了他先前所有的不安和焦虑。他轻咳了一声,用带着笑意的细腻嗓音答道,“你早餐吃什么分给我一份就好了。”
一上午,在感冒药的作用下,Michael的状态好到一点也不像个发着烧的病人。
在他站在他送给她的那幅N C Wyeth的代表作The Silent Fisherman前滔滔不绝的分享着他对其才华的欣赏,又在了解了她公寓里的所有艺术摆件并逐一点评了一圈后,他最终站在了她书房内三面墙的书架前,瞪大了眼睛。
迎着从窗外直射进来的冬日暖阳,他扫视着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本,惊叹道,“这些书你都看过了?”
“…是的,但是只有这两面墙上摆着的是书,另外的那一面架子上放的是专辑什么的。”她顿了顿,指着书架的一角补充道,“这里还有很多我的专业书。你知道的,我的大学专业比较硬核。其实近些年我没有时间再读很多书了。”
他朝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目光停顿在一本印着“Philosophy of Quantum Mechanics”字样的侧封上,又在余光扫过“Metaphysics”,“Space,Time,Spacetime”等一系列让他提不起丝毫兴趣的书名后,挪动脚步,走向了一旁放着专辑的架子。
与其说它是音乐专辑收纳柜,不如说是追星周边陈列柜。
当他从一个用粗体字写着“David Bowie”的彩色隔挡旁抽出歌星最新的Never Let Me Down专辑时,随之掉落下来的是一张格外显眼的签名巡演门票。他好笑的看了女孩一眼,一边打开专辑的塑料壳一边调侃道,“你不会专辑里也有…”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专辑内页用同样颜色的马克笔在角落极为抽象的签名。
迎着男人有些匪夷所思的目光,女孩难为情的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摆在这个架子上的几乎都有签名或者特殊意义…”
他摇了摇头,忍着笑意将专辑放回去,又从紧挨着David Bowie名牌的Fleetwood Mac分层中抽出一张专辑。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意识到“D”和“F”之间缺失的字母E代表着这面架子并没有任何一张被称为摇滚之王的Elvis的专辑。
在毫不意外的看到Rumours专辑内页集齐了五个签名后,他的注意力又被一旁比专辑高出一截的相纸吸引。他看着相片中女孩被Stevie Nicks搂着喜笑颜开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收集这么多签名,这些人甚至是你的朋友!”
女孩耸了耸肩,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道,“Well,大概就和你为Diana Ross建立的圣殿的出发点一样。”
男人倒吸了一口气,尴尬到极点一般瞪着眼睛舔了舔后槽牙辩解道,“…我已经拆了!”他摇着头,“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她斜靠在书架上,抱着胳膊笑道,“好吧,那现在圣殿里是谁?”
Michael弯着嘴角佯装生气的瞪着她,在片刻的沉默后,妥协一般从嘴里挤出了一个人名,“Shirley Temple。”
“哈哈哈哈!”
他威胁似的瞪着眼睛,假意要掐她的脖子,“别笑了!”他腼腆的顿了顿,“如果你想让我为你也建一个…”
女孩翻了翻眼睛打断道,“饶了我吧,那会让我生不如死!”
他轻笑了一声,咬着唇揉了揉她的发顶。
当他的余光看到架子上用显眼的粗体字标记着的自己的名字后,他扬着眉毛有些惊喜的说道,“你的架子上竟然有我的专辑!”他指着他送给她的Bad专辑的原始磁带,又从一旁抽出发行版的专辑和两张巡演的VIP通行证,来回翻看了一遍。
“这不公平,就我的专辑上没有签名了,”他嘀咕了一声,“你怎么从来不问我要签名。”说着,他从一旁的书桌上拿起一杆笔,十分有耐心的在有关自己的所有门票,海报和专辑上签了名字。
当他签完最后一张Jackson 5的专辑,他拿起一个写着“1984格莱美”字样的录像带,端详了片刻后问道,“这是什么?”
“1984年格莱美你获奖的录像,”女孩顿了顿,弯着眼睛说道,“那个被Bill在厕所截获的相机的真正用途。”迎着男人在恍然大悟后变得有些难为情的眼神,解释道,“我有想过向你要签名,但是因为我们相遇的境况,”她用下巴点了点录像带,笑着说道,“我总觉得这会坐实我在你眼里是变态跟踪狂的印象…”
Michael大笑出声。
“…后来我们太熟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是大明星才和你做朋友,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要你的签名。”她耸了耸肩,笑得满足而明媚,“但是现在我有你全部的签名了!”
男人从专辑与隔挡之间摸出一张写着Pepsi MJ 1984的通行证,没有仔细留意上面的文字就快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也因此错过了女孩瞬息变化的脸色。
他将签好的纸张放回到架子上,垂了垂眸子,吸了一口气道,“在你身边,我从来没有觉得我是一个明星。”他握着她的手,踮了踮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名气和喧嚣好像被隔绝在一个玻璃罩外,变得很遥远,而我可以安心的做一个普通人。”
“Oh亲爱的,你是说全世界最才华横溢、最漂亮可爱、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宝贝—”不等女孩说完,Michael就上前一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涨红着脸抗议道,“快停下!不要再拿我开涮了!”
她拿下他的手,站在他的怀里,带着满眼的笑意轻声道,“你是我最喜欢的艺术家。”
他微微低下头,宽大的手掌摩挲着她脑后的发丝,佯装一本正经的说道,“是吗?那你可要把我的专辑放到更显眼的地方!”
她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弯着眼睛附和道,“好啊,我放到架子的最上面然后再摆一条横幅怎么样?”
他笑着俯身抱住她,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我在开玩笑!”
女孩的指尖顺着他的脊骨上下移动着,“我可没有!”
他退开半步,大而明亮的眼睛里溢满了笑意。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见女孩踮起脚,吻了上来。
他抚上她的腰侧,头向后躲了躲,在距离她嘴唇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小声道,“我会传染给你的…”
她眨了眨眼,“It's OK,要传染早就传染了。”
男人轻笑了一声,像是被她说服了,他抚着她的后脑,吻了下去。
Michael的病情是在中午的一个冗长的电话后逐渐加剧的。
她坐在卧室的床边,将手伸进他的领口,抽出体温计,又迎着闭合窗帘缝中的一点光线,仔细分辨着体温计上的刻度。
“39度,”她皱了皱眉,“但是现在还不到下一次吃药的时间。”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将他额前的碎发别到一旁,“你睡一会,我先帮你物理降温。”
男人有些难受的半眯着好看的眼睛,点了点头。随后,他从被子中探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我刚刚得知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他清了清嗓子,“刚刚我的房产中介Gloria告诉我,Sycamore Valley的主人William Bone同意将其以一千七百万美元卖给我。”他摩挲着她光滑的皮肤,用满是期待的语气柔声道,“我准备将它打造成代表我全部精神世界的乐园,一个向全世界的病患儿童开放的理想国,以及能让我安心做自己的家。我想将它称作Neverland。”
“恭喜你,这听起来太棒了!”她吻了吻他的额头,“但是Peter Pan需要恢复健康才能更好的设计他的王国。”她捂住他的双眼,用格外温柔的语气哄道,“先好好睡一觉再想这些美好的计划好不好呀,宝贝?”
在睡意席卷他的全部意识之前,他在朦胧之间听到她说,“我去给你拿个冰袋。”
Lily此刻十分慌乱。
她坐在床边,看着紧闭着双眼熟睡的歌星,又看了看手上被一层厚厚的深色粉底液覆盖的凉毛巾,视线落在他被毛巾擦过后变得颜色不均的半边脸颊上,一时慌张的大脑一片空白。
由于急切的想要帮男人降温,她想也没想就学着以前在寄宿学校护士照顾她时的样子,想要用浸泡过薄荷水的凉毛巾擦拭他的脸和腋下,从而加快皮肤表层的散热。
然而,她忘记了男人无时无刻不覆盖在脸上的为了均匀肤色的粉底液。也没有想到,无论多牢固的防水粉底液,在毛巾粗糙表面的摩擦下,都会被擦拭干净。
然而,她看着男人此刻半边脸的斑驳,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现在就此停下。
想想吧,如果男人醒来后发现她擦掉了他的粉底液,并且意识到她在看到他半边脸的素颜后停了下来,他说不定会将这一切误解成最糟糕的样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破罐子破摔一般继续用凉毛巾擦拭过他的整张脸。随后,她拉下他的领口,又用毛巾轻轻带过他的脖子、前胸以及腋下。
她的余光撇到他敞开的行李箱,脑子里一闪而过帮他重新涂上粉底液的想法,却又很快将其否决。她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在男人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为他重新涂上粉底,更不能保证自己的欲盖弥彰不会被男人发现并曲解。
她长叹了一口气,将冰袋重新放回到他的额头,有些忐忑的用指尖轻轻抚过他再无任何遮挡的肤色斑驳的脸颊。
她不知道他醒来后会如何反应,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她设想着事情所有最坏的可能发展,努力做着心里预设与对应的防范措施。随后,她收敛了全部的神色,从床边站起来,走出卧室并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