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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宰树鸣的车开得不算快,半个小时才到宠物医院,被乌云压得昏暗的街道上的门店生意萧条,宠物医院的暖色灯光成为了一片薄凉中唯一的温度。
宰树鸣把车停到了街边的临时停车位上,让柏霖好好坐着,随后拿了车上的雨伞下车,绕到了副驾驶接他。
大雨下得噼里啪啦,体感潮湿,还要麻烦的背一个拖油瓶,柏霖都觉得自己此刻有些太拖后腿。
宰树鸣却显得从容不迫,他不急切,也不嫌麻烦,不论是眉头还是微表情,柏霖都看不出他丁点的不耐烦,他把伞递到柏霖手里,“伞你拿着。”
柏霖接了,他则在柏霖举着的伞下蹲下,背起了柏霖,两人共用着伞入了雨。
车门被关上,宰树鸣托着他稳稳地走上人行道,向宠物医院的大门径直走去。
柏霖搂着他的脖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反省似乎有些太不符合当初他答应宰树鸣来照顾他的初心。
他答应宰树鸣照顾自己,就是奔着找宰树鸣麻烦去的。
现在才多少,怎么就反省内疚上了?
——“你觉得我抛弃一切将他托付给你却得到这样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我此时此刻有多后悔。我有多后悔,就有多不想让你好过。”
柏霖没有忘记。
没有忘记宰树鸣昨晚和付俞的通话内容。
他听得出来他们的谈话有内情,并且不是小事。
揭开那层谜底,露出真实的血肉,带给他的回答,很有可能是老套的“逼不得已”。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他知道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他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因此精神分裂般与自己拉扯过两三年,而后给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结果都写了个结局。
这种事实情况的结局,他二十岁时就选择过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怎么样,没有人能分担他获得的痛苦,他活得生不如死近乎没有人样,还计较什么道德,一拳不够痛就两拳,两拳不够痛就三拳,他要把他受到的痛楚全都发泄出去,一定要每一拳每一拳都铆足了劲儿,他要看结果到底是棉花被他砸穿还是他在棉花上砸到血肉模糊。
“结果”这个东西,一经定下后他便从未更改过,但现在,此刻,他搂着宰树鸣,听到宰树鸣的呼吸,感受到宰树鸣的体温,下不去手。
代价,公平。
好像都没有意义。
他从这一瞬间起,不知道自己在恨谁了。
宰树鸣推开宠物医院的玻璃门,膝盖轻轻抵住大门保持敞开,一道暖流争先恐后地扑来,柏霖手里的伞被他取走,肌肤相亲,指背麻了一下,他被暖风吹得回过神来。
店里的宠物医生正好从楼上下来,是位女医生,她穿着白大褂,瞧见宰树鸣,大步迎上来,“宰先生。来了。”
“嗯。小猫怎么样?”宰树鸣单手关了伞,给门带上,将伞插入了伞桶。
宠物医生看了眼宰树鸣背着的人,愣了一下,说:“现在的精神头还是不错……不用担心。”
她后面的四个字是冲着柏霖说的,笑眯眯的,很温和,很有感染力。
柏霖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说不用担心,迷惘地愣了下,随后察觉自己脸上好似有些湿润,他抬手一摸,确实是湿的。
雨。
……不对。
……是眼泪。
柏霖眨了眨眼,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宰树鸣肩头。
他彻底愣住了。
进门前,他只不过感到自己好像忽然失去了一个恨的人,再往前,也好像没什么值得悲恸的事情。
泪是什么出现的。
他毫无察觉。
“怎么了?”宰树鸣看清他湿漉漉的手指,恍然回头看他。
柏霖喉口紧了一下,冷然说:“……我不知道。”
宠物医生打量着他俩,不好听别人的私事儿,说:“……要不,上去先看看小猫?”
柏霖把手指藏进手心,逃避了宰树鸣的视线,闷声答了医生的话:“好。”
宰树鸣的担忧犹如难以遏制的洪水冲上心头,柏霖的病历单还在他脑海里历历在目,刹那间他不知道想起了多少张心理科开出的、写着柏霖名字的病历。
抑郁状态。
焦虑状态。
睡眠障碍。
惊恐发作。
急诊中心。
心衰的检验报告……
“……诶?”医生上了台阶,回头发现二人并没有跟上来,问:“怎么了?”
宰树鸣意识回笼,呼出了一口气,才跟上,“……没什么。没事。”
医生察觉到了他俩的怪异,只是笑了笑,说好吧,带着他俩上楼了。
输液区在楼上,一楼只接待。
柏霖在楼梯就听到了小猫的喵喵叫,他想极力忽略宰树鸣的存在,宰树鸣却偏要出声:“……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