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气力足够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却不够支撑他拒绝王媔的搀扶。
圣僧当通达,在没有余力讲究不近女色的情况下,三藏只好看开一些。
被王媔扶着放在卧榻上坐好之后,三藏便眼巴巴等着她的投喂。
然后,三藏就等到了一只清清凉凉的小冰牛,一只甜甜蜜蜜的小绵羊。
三藏沉吟了下,一面对仙人的食谱表示困惑,一面三下五除二干掉了小冰牛和小绵羊。
往后许多年里,三藏都误以为天上仙人是不正经吃饭的。
三小只全部入腹,虽齿颊留香,却不怎么顶事。
三藏觉得自己该是饥饿依旧,软弱无力的。
可是,当王媔要来解他僧袍时,三藏竟然一把将她推倒在榻上。
王媔还没说什么,三藏先瞪着眼睛不敢置信了:“你……我……贫僧不是有意的。阿弥陀佛,仙子请见谅。”
“算了,是我又忘了把话讲明白。”王媔扭扭身子,直接在榻上摊平自己。
她以前同金蝉子太过默契,许多话都不用讲,只个眼神便能意会。
王媔偏过脸,对着三藏软软道:“我没有要欺负你。先头不是不小心把你的僧袍子给划拉破了么?我赔你一件新的。”
王媔觉得,三藏唇红齿白的,他穿上雪白的袍子一定很好看。
三藏瞅瞅被自己丢在地上的雪白新袍,耳朵热热的。
她划拉他衣裳的场面,还有她闯进房间撞见他裸着胸膛的场面,甚至她初次相见搂着他腰带他飞的场面……诸多画面从他脑海中飞进飞出,她对他举止也太亲密自然了些,不怪他会产生些不好言说的绮念。
阿弥陀佛,归根结底,还是他禅心不稳,佛心不坚。
将地上的雪白僧袍抱起,三藏下意识伸手拍了拍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望向王媔,欲言又止。
王媔以手撑脑袋侧躺着,这个姿势甚显身段,三藏慌忙将视线移去旁边。
也不知她那小冰牛和小绵羊里掺了什么仙材,吃过后竟耳聪目明,将她莹润的耳垂和纤细的腰肢瞧得一清二楚,还能听到她舒缓的心跳,她平和的呼吸。
三藏咽咽口水,抱紧僧袍,弱弱的问道:“仙子还要用贫僧来给始皇帝炼仙丹么?”
三藏闭上眼睛,神情哀伤而痛苦,语气却大义凛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仙子若需要用我的命来救始皇帝,便拿去吧!”
他想好了,渡一人是佛,渡世人也是佛,没了他,仍有后来者去往西天为大唐求取真经。
若他能渡了始皇帝,令恶鬼重生,免人间罹难,那他这一生也算是完满了。
“我都跟你解释过三遍了,抽点功德金光而已,你不会死的。”王媔扶额,“而且现在也不用再抽了,给嬴政的仙丹我已经早前便炼制成了,这会儿他差不多都快吃完了。”
三藏睁开了眼睛,他努力回想一番,依稀是听她说过什么功德金光。
但当时他太害怕了呀!
她对他施法抽功德金光的时候,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渐渐冰冷麻木,仿佛生命力在缓缓流逝。
而且,为了防止他跑开,她还死死将他按住,他于恐惧中只顾着挣扎了,哪里还有心情分辨她说了些什么?
三藏按住自己的胸膛,劫后余生,他手都是颤抖的。
三藏是个心怀大义的圣僧,自己的小命保住了,他就想关心下大唐江山,以及待他特别特别好的唐王陛下。王媔和嬴政于光天化日之下阳谋夺江山的时候,他可就在一旁亲耳听着,亲眼看着呢。
正要开口询问时,三藏猛的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如野兽,似魔怪,分外瘆人。
三藏下意识看向王媔:“这是什么鬼?”
“不是什么鬼。”王媔刷的从榻上支楞起来,“是嬴政那里出了岔子。”
她正要化光瞬移至嬴政所在,忽而想到三藏这个佛老的宝贝爱徒说不定能帮上嬴政的忙,就顺手将他也给带上了。
短短一瞬,出发的时候,三藏穿的是自己缝缝补补洗得掉色的旧僧衣,抵达的时候,三藏穿的是雪白雪白,不然尘垢,冬日保暖,夏日清凉还透气的新僧衣。
三藏:……
如此紧要关头,她居然还惦记着给他换衣裳。
三藏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正痛不欲生满地打滚的嬴政却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仙子……救命!”
嬴政艰难的伸出一只水嫩水嫩的手,朝王媔抓去。
不止是手,灌了整整一缸水的嬴政整个人都是水灵灵的,一张俊脸水润光滑,吹弹可破。
看来天意终究是遂了嬴政的愿,没有让他左右开,成就王媔喜爱的半幅仙人面,半幅雪骷髅,而是内里枯骨一具,表面则青葱少年美风仪。
王媔先给嬴政输了点她自己的仙气止痛镇疼,等嬴政不滚来滚去了,才上前仔细观察他,瞧瞧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三藏安安静静的在一旁观望着,当自己不存在,不打扰。
很快,王媔就检查出了问题所在。
按照她的设想,阴阳二气于嬴政体内当循环运转,周而复始,就如同她自己体内的阴阳二气一般,阴气沉,阳气生,新旧相继,生生不息。
事实上却是,嬴政体内的阴气不受控制,四处乱窜,冲得他心脉剧痛,而阳气又生得太慢,完全压制不住蓬勃乱窜的阴气。
再这样下去,嬴政会被阴气冲散架的。
王媔拿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又看一眼装作不存在状的三藏,若有所思。
她小时候偶尔也会因为控制不好体内的阴阳二气而难受,阴气躁动的苦她也是尝过的。
娘娘总是让她学着在痛苦中茁壮成长,金蝉子却舍不得王媔时常难受,于是他便从如来佛祖的宝座上悄悄摘了几片金莲花瓣,给她做了一盏莲花灯。
莲花灯的灯芯用的是不烬木,灯火则是从朱雀那里借来的一簇南明离火。
佛光、神木、离火,都是能克阴死气的宝贝。
身体里阴阳失衡的时候,有融融莲花灯火相伴,小小的王媔会好受很多。
长大一点后,王媔能够精准拿捏住阴阳二气,再不需要莲花灯了。
做工稚嫩却充满情谊的莲花灯便被王媔珍藏了起来。
现在,她打算把珍藏的莲花灯拿出来救一救嬴政的小命。
王媔摊开左手,微光略闪,一盏有点丑的莲花灯便出现在她的手里。
离火明明,金莲灿灿,她有些怀念的拨了拨灯芯小小的不烬木,然后将目光移向一旁安安静静数念珠的三藏。
三藏纯澈的眼神回望过来:“??”
王媔晃了晃手中莲花灯,轻轻问道:“我把这盏灯借给嬴政用一用好不好?”
三藏眨眨眼,虽然他十分不解王媔为什么要这样问他,却迟疑着回了个“好”字。
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三藏觉得,依照王媔行事恣睢的性子,她很需要多行善事,多积阴德。
痛感渐渐回拢的嬴政也十分不解,仙子缘何如此注重这个光头和尚的看法?
虽则相处的时日不长,嬴政已然断定三藏除了一幅过于良善的心肠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半点仙法神术都不会,纯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
冷汗沁出皮肤,嬴政体内的阴气骤然暴走,无一处骨肉不痛彻心扉,他哀嚎一声,楚楚可怜的眼神刺向王媔:“仙子!”别磨蹭了好么?快救朕!
见嬴政周身阴死气逸散,双瞳如墨,面色苍白似雪,冷汗淋漓,王媔抬手,将莲花灯径直送入嬴政心口处。
随着莲花灯的靠近,嬴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痛苦减缓。
待莲花灯入了心,离火灼灼燃烧阴气,嬴政才终于觉得自己算是活了过来。
浑身湿哒哒的嬴政幽怨的瞥了王媔一眼,倾身行礼道:“政再谢仙子救命之恩。”
礼不可废。
嬴政而今孑然一身,拿不出谢礼,只好嘴巴勤快些,多说些感激之词与仙子表衷肠。
而那幽怨的一瞥则是因为嬴政看透了,仙子就是个没谱的!
她因着本事过于强大,人也便过于随心所欲了些。
明明说好了要给他打造一副金身,结果仙子随意发挥了一下,便给他整了个奇奇怪怪的阴阳体!
这一听就不像是个正经人该有的体格啊!
只不知仙子为何肯为他如此费心……嬴政经年不用的脑子先头被重生的喜悦给冲昏了,现下略转了转,他便觉察出仙子别有目的。
心里想的东西繁杂又沉重,嬴政略失神。
怔愣间,王媔已经揽着他的肩膀,哥俩好的拍了拍:“再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嬴政听懂了,她说互帮互助,她已经帮过了他,接下来该他助她了。
不过,在此之前,嬴政还有个承诺要同仙子讨一讨。
“仙子前日里允了政,要帮政拿回天下……”
尾音袅袅,嬴政把剩下的话藏在眼神里,默默的望着王媔。
王媔对嬴政表示佩服:“不愧是曾经仅仅用了不到十年便灭掉六国的始皇帝,真是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啊。”
这才刚刚稳固了新鲜出炉的身子,便迫不及待要重掌天下了。
一直很安静的三藏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秦已成过往,始皇千秋功过已然盖棺论定,施主既得新生,又何必执着于过往呢?”
三藏真诚建议嬴政以后跟着王媔混,修修仙,看看天,去遨游四大部洲,去访仙山见天地,去追求更高更强更远大的层次不好么?
嬴政不理会三藏,天下他要,待时机成熟,实力足够,天上他也要。
嬴政这会儿完全没有想到,王媔费心劳力把他从地宫里挖出来,是为了给他塞回更加黑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去,镇九幽,守地狱,打打杀杀,雄霸修罗。
李世民也完全没有想到,秦始皇会冷不丁的从天而降,君临太极,吓得一群和尚尼姑们惊慌四散。
他拔出腰间宝剑,疾步从殿内奔出,第一眼望见的,却是伴在始皇帝身侧的少女。
少女一身红黑撞色的长裙,飘然若天仙,卓然似战神,实则却是索命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