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所有未曾谋面的人抱有善意是褚褐的本能,虽然青遮曾教导过他这是愚蠢的行为,屈兴平和他熟悉之后也提醒过,尽量不要把主动权交在别人手里。
“不是每个人都有善心的,褚兄。”
屈兴平说。
“总会有人对你不怀好意。当然,我并不是批评你的善心,要知道这是种珍贵品质。只是,你要学会在遇到人时保持警惕,这也是种珍贵品质。”
屈兴平拍拍他的肩。
“只有婴儿才会对陌生人毫无保留。”
褚褐知道屈兴平是好心,但他似乎有点改不掉这毛病,追本溯源,可能是因为幼时糟糕的经历——当然,关于“糟糕”一词,这是别人的看法,他自己倒是觉得还好——整个青梅村对待他的态度,是基于“他是一对外来夫妻的孩子,且有克死爹娘的嫌疑”,而不是基于“褚褐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又是怎么样对待别人”,说实话,褚褐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婴儿没什么两样,都需要讨好大人以得到更好的对待。
这也就造就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滥好人。
可是没办法,对于一个可怜巴巴的想得到别人正面情绪反馈的孩子,你对他讲不出什么苛待之词。这又不是他的错。
但好在,褚褐还有着另一个珍贵品质:知错就改。在荧春姑姑那句语焉不详的提醒过后,他反应过来,对方其实已经认出了自己,或者换句更准确的话,她确认自己就是含芙的孩子。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早就得知了母亲的名字,外加还认了一个便宜舅父。
提到卫道月,自从上次见面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了,从仙船上下来时看到的那一眼不算,因为离得远,再加上卫道月当时站在八岐宫小宫主的身后,脸被挡得结结实实,表情都看不到,更遑论传递个眼神。
他百分百信任他的舅父——该死的讨好心理——不过这信任是强加上去的,没什么坚固的基础,也可以随时崩塌。譬如现在。
“青遮。”
褚褐叫住了即将回房间的青遮,他唯一确信自己信任、且这份信任不会崩塌的人。
“怎么了?”
“青遮是如何确认一个人究竟可不可信的呢?”
性格吗?还是人品?又或者是更复杂的、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只可惜,他问错了人,青遮本人比起他来说,更加不知道信任为何物。
“为什么要确定一个人可不可信?”
“啊?”褚褐磕巴,“如果无法确定一个人可不可信,又怎么能确定要不要和他深交?”
“我确认一个人可不可以深交的依据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能不能给我带来等价的利益。”
青遮站在离他五阶台阶的楼梯处,八岐宫晚上的灯光是昏黄的,打在他的脸侧再投到地上,高度的差异加上侧脸的阴影让他投下来的目光显得冷酷又无情。
“人的立场永远随着利益而变动,所以比起‘好人’这种非常极端化的理由,我更倾向于以利益作为和别人打交道的基础。”
“包括我吗?”
当然。
青遮停了下来,没有说出这句话。他低下头,笔直看向站在下方的褚褐。
他本来有着满腹“利益至上”的言论,甚至还能举出屈兴平作为例子,不过,眼下,这个言论似乎不适合对方。
“你是特别的。”
最终,他改了口,并如愿看到了褚褐亮起来的眼睛。
“那位叫荧春的人,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褚褐感到意外,“青遮怎么知道的?”
“她自从进门后时不时会盯着你看,虽然每一次持续时间都很短,但很专注。”而他恰巧对目光敏感。
“如果可以,按照你的直觉来判断吧。”青遮转回身,“从某些时候上来说,你的直觉很敏锐。”
就像动物一样。可能也和幼时有关。
虽然大部分时候,这种机敏性会被该死的讨好心理压下去。
褚褐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这只是同期大会的第一天,血,尸体,云家,上五家,熟悉的灵力抽空感,疑似母亲旧识的荧春姑姑,各种东西都糅杂在了一起,堆积在他的大脑里,让他大脑成功停摆。
在姑洗塔开塔之前,还有四天时间。
褚褐翻了个身。
青遮今天下船时和他说过,不用太执着于修炼。
“五天时间不会把你变成一个化神。你最近太紧绷了,可以尝试着去放松自己。”
放松吗?
他又翻了个身。
可是好乱。一切都很乱。
他因为爹娘的关系走上修仙之途,但在和青遮相遇之后,他无处安放的、压抑了许久的感情有了一个可以放置的对象,他似乎就把爹娘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只有在具体的提及他们时,他才会调动起连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悲伤的情绪,淌起眼泪来。
是不是因为我对他们没有丝毫印象,所以才导致了这种间歇性的“冷血”行为呢。
褚褐摸不准。对于一件摸不准的事情,他通常采取的做法是——
听青遮的话。
他坐了起来。
既然青遮让他跟随直觉,那么,他现在的直觉是——
咚咚。
“晚上好,荧春姑姑。”
于是今晚,明月高悬,云家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褚褐站在荧春门外,那双对她来说和含芙别无二致的眼睛让她恍若回到了过去。
“我想来听听我母亲过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