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和脚步声由远及近。迟郡轻轻而迅速地抽离门体,佯装镇定,在局长开门之前远离了门口。
他打开门,看见迟郡站在门前不远处,向他标准地点头致意。得了,她伪装得很糟糕。
在他顺手关上门的前一秒,迟郡找准机会,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往房间里望——
里面空无一人。
局长摸着自己的下巴:“你是……尤黛?不不,她被调到电子通信侦察去了……”
“我是迟郡。”她扶着太阳穴说,“你肯定把我忘了。”
“对不起。”他苦笑着,“不要为我担心,我不会影响破译进度的。”
“我从来不担心。”她把计算机工件往上面扛了扛。
“我要提前给你透露一些消息。”局长忽然收起笑容,向后瞟了一眼,镜片在头顶灯弥漫的白光中发出暗淡的亮光。“我的名单上有你。”
“名单?!”她的太阳穴痛感又暴增一层。疲软的、脆弱的血管在其下搏动。
“候选人名单。因为我的精神问题,预言局要换局长了。”他不常给下属施加压力,但他现在的目光告诉她,你必须要有意识了。
“中央怎么说?”
“没有定下来。电子战已经持续了4个月,连联系中央都是个问题。不过,我给你写好了推荐理由——罗轭负责另外一个人。”
“我真希望有一个让你连任的选项。”
“呵呵,那可难办呢。”他又露出了惯有的疲倦微笑,让迟郡产生一种错觉:在他的世界里,他们就是认识了3年又27天,而不是走廊这9分钟。
“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核冬天前,神经病的数量几何式增长。这是一种时代症候,包括了我:我在精神方面被明确诊断出问题了。不仅如此,我还有太多旧疾:腿上长着静脉曲张、丛集性头痛、神经衰弱、健忘、心理以及精神问题——
你看,我们不可能让这么一个残疾人兼精神病人来领导你们。”
“我不这么想……”她感觉自己头痛得出了层薄薄的汗,敷在鼻梁上。
“你认为呢?你认为我是一个好领袖吗?”在她头部的剧痛中,她听到他模模糊糊的声音。
“在3年零37天以来的日日夜夜,我都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我在你的世界里仅存了1132天——我不希望你退居二线。你是一个很优秀的领袖,在你调度或者下达什么指令的时候,你表现得专业冷静、决断力强,沟通与团结人心能力符合正常甚至往上的标准。在我心里,你从未让我们失望过。”
“天啊,”他怔怔说,“你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我想说:如果你什么都记得,如果你真的和我一样康健,那么在那枚核弹落到我们头顶上之前,或者在我们打响革命前——救你自己。你可以救你自己。”
“救我自己?”她看见他裂口一样的笑容。“谢谢你,迟郡。”
“哦,这么晚了……”她如梦初醒地看眼手腕,那里有块护士表,洋红色表带环绕着她的手腕。“黄道该等急了。我们必须在明天之前把加沙停火的明文解构出来——这个程序目前还不存在。程序部的不仅人忙得猝死,还要提防电脑死机……你得去破译部三楼那里主特破译,是不是?”
“是的。”他说,“你已经有点领袖的样子了。”
候选局长向走廊尽头走去,远远挥手致意:“回见。”
七步。八步。九步。她的鞋跟计数,像什么东西的发哨音——
“等等!”
迟郡在走廊末端回过头,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你的头疼药在柜子最左手边从上至下第二格。”
灯光从对方背后泄来,她瞳孔缩得像针。*
“我只记得这些了,迟郡。”他扶着自己的左臂,眼窝被忧郁压迫得很深。她忽然感觉他太瘦弱了,“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第一次感到对自己无能的无力。”
迟郡长吁一口气,几乎用跑过了转角。
怀中机器的分量忽然沉如磐石。她的偏头痛打在她的额头上,每搏动一次像铁钉凿下去。她低下头,更低一些,捂住脸。她在自己战栗的身体里,被眼泪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