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的体力早已突破了极限,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挥起刀刃,是活下去的执念,抑或是沈空青的惨死。
鬼蜮堂亦被尽数屠戮,再没有人站在她身边了。她孤身一人,与上百人为敌。
她今夜真的杀了太多的人,也受了太多的伤。她像是从血海中爬出来的一般,散乱的青丝凝结成一绺一绺的,冰凉粘腻地黏在脸上;衣裳早被鲜血浸透了,又冷又沉好似铁衣,近乎要将她压垮;连裙摆也被血水拉扯得下坠,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血。
敌人翕张着嘴唇,似乎在喊什么,她耳边却只能听见尖锐的耳鸣,以及自己剧烈的喘息。她的视线也模糊得厉害,劲风袭来时,她甚至分不清那是刀还是剑,只是凭借着身体本能勉强避开。
躲不开也没关系,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她用匕首割开了前方敌人的咽喉,在他肩上借力一撑,翻身跃过去。
她终于突破了包围圈,将所有的敌人都甩在身后了。
接下来,只需要向前跑。
她竭尽所有的意志力,迈动沉重的双腿。喊杀声紧紧追着她,但凡她稍作停留,便会被身后追杀的人撕成碎片。
她脚下忽地一空,踩住的地面骤然塌陷。她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仍竭力扭转了身形,伸手扒住深坑的边缘。
她的身子晃了晃,岌岌可危地悬挂在坑边。底下是个陷马坑,坑底铺满了刀尖朝上的利刃。
后面的人已追了上来,见她落入陷阱,松了一大口气:“这妖女也太难杀了!得亏中军大人料事如神,做了两手准备,不然还真就叫她跑掉了。”
一把大刀当头朝她砍来,她抓着坑边向上一荡,竟飞身而起,躲开了这一击。眼见着她要逃出陷阱,另一人提气跃至她上方,以千斤坠之势重重砸下。
她被砸落坑底,十几道利刃瞬间贯穿了她的身体。那把大刀终究还是落到她脖颈上,利落地砍下了她的头颅。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主战场的火光渐渐熄灭了,将士们披坚执锐,清剿着残余的千手阁人。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围剿,终于获得了胜利。
顾景曈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湿。
自接到剿灭千手阁的旨意起,他便时时谨慎小心,唯恐算漏了一处,导致己方如千千万万前辈一般,被这一可怖的庞然大物所吞噬。如今真的赢了,他反倒生出一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切感。
一名传令兵捧着一方木匣,奉到他面前:“大人,柳老他们已将千手阁阁主诛杀,这是那妖女的头颅,您可带回复命。”
他垂下眼眸,淡漠地瞥了眼那方匣。那个和他斗了这样久的人,那个让他日日警惕、夜夜不得安眠的人,那个让他屡次将死还生、险些落败的人,终于成为了一具死尸,再翻不出天去了。若非为贼,倒确实是个可敬的对手。
他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吩咐道:“替我收到随行的车马上吧。”
上方忽地传来扇动翅膀的声音,顾景曈循声望去,见是一只信鸽正掠过头顶的天空。护卫在他身后的蒋辰泽蹲下身,从地上捡了颗石子,向那白鸽掷去——信鸽哀鸣一声坠落在地。
仲明跑上前,将信筒中的信纸拆出,奉到自家主子手中。
信上仍是密文,并不能读懂其中内容。只是这字用的乃是朱墨,应该传达了什么紧急之事。
“看信鸽飞来的方向,像是从京城那边发来的。”顾景曈道。
据他所知,京中亦有千手阁的据点。
如今千手阁位于蜀州的总部已被剿灭,即便在各地留下些枝叶,也掀不起太大风浪。他们若识相些,就该趁早逃命;若不识相,朝廷自会派人与他们一一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