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再会!”
黄鹤楼兄弟比梅傲天早入江湖,黄小楼性子又敏感,故此得罪过的人,遍布大半条长江;
梅傲天亦不是个和善性子,但他剑下的亡魂,远远多于黄小楼,故他在人世间的“仇人”,比起黄鹤楼兄弟,反而要少一些。
然而,在江湖,仇恨不是全部。
梅傲天方才那穿喉一剑、那惊天剑光,向满湖满船的豪侠剑客们,充分展示了他的极致天赋。
即便是黄小楼那一双淡瞳色的眼,亦能无比清晰地看见,未来江湖第一剑客,当姓谁、名谁。
“原来他就是那个冷剑獠子。”
“原来他就是梅傲天。”
“傲天剑……”
一时间,高舻楼船之上的武林英雄们,将无篷舟中按剑而立的“那个梅傲天”,看得异常清楚明白:
他很年轻,他天赋惊人,他雄心勃勃;
他名号取得好,梅傲天,不俗、够狂!
他不过是个鄙陋南獠。剑是他自学的,剑招是他自创的,他身前既无宗师名家传授,他背后更不可能有高门大派庇护倚靠,一直以来,这个冷剑獠子,在江湖上,唯有金刀蛮子一个朋友。
一长髯大侠飞落无篷小舟,诘问梅傲天道:
“梅傲天,你可知,你方才所杀何人?”
梅傲天不答、不问、不言、不敬。
夏时一向充当梅傲天的嘴巴,同时负责“獠蛮二子”的“江湖礼仪”。但这一回,夏时也不说话了。
梅傲天不禁回头看了夏时一眼。梅傲天看出,困扰夏时多日的那一股不安情绪,消失了。
夏时双手金刀,已然在握。
夏时看得很明白,江湖上,从来不缺少“天才”,譬如梅傲天和黄小楼;江湖中,异常紧缺的,是供“小天材”们成长的土壤、和时间。
夏时看得很清楚,在这万顷江湖水之下,淹埋着不计其数的天赋卓绝、英年早逝的无名少年……
感受来自四周致命的压迫气息,歌姬急忙把秋风恶从团垫上扶起来,站好。
秋风恶头脸缠满褐黄药布,露出一双迷茫的眼。
夏时看出,歌姬渴望逃离这一只即将被万剑围剿的危舟,却又犹豫着迟迟不走。夏时轻声对她道:“娘子,你该走了。梅傲天出手帮了他,他逃不掉了。”话毕,金刀一闪。
配合着金刀蛮子一声“红颜祸水”的怒吼,歌姬水红色披帛迎风一扬,旋即凄美地跌落于湖中……
长髯大侠见状,冷呵一声,白须一扬,摆出“果然是獠蛮”的鄙夷表情。
满湖豪侠英雄,未必无人看不出穿那金刀划颈的假动作。他们有人暂饶歌姬一死,更多的人,摆出与长髯大侠一模一样的、“果然是蛮獠”的鄙夷表情。他们心中极为默契地进行着一致的定罪推断:
“獠蛮本性凶残难驯,日后必成江湖大患。”
长髯大侠立在船头,与“这个梅傲天”面对面。
长髯大侠心里很清楚,在他背后,站着千千万万位与他同样心怀正义、心系江湖安宁的英雄豪杰。
他不是孤独的,他是无比正确的!
代表着万众之理的公义一剑,果决出鞘。
刃与刃“铿”然相抗,一双金刀,架住来剑。
夏时凌身倒悬在梅傲天头顶,待他落定在梅傲天身侧,两人并肩站在船头时,长髯大侠已然抽剑后撤,他退入万千英雄站定的包围圈,执剑以待。
梅傲天许久不曾见到的“五月”飞刀,隐隐现出于夏时凌空一旋的金丝阔袖中。夏时纹绣着金丝边的袖袂,擦动着梅傲天的素白衣袖,他沉声道:“梅傲天,这一回,绝非一对一的比剑。”
梅傲天向来相信夏时的判断。
今日这一场决战,正如他和夏时联手屠湖的那一回;他二人与湖中众人,唯能有一方存活。
这一回,他们群起围攻的理由,又是什么?因他和夏时,无视了那长胡子老怪的的问话?梅傲天从不以为,沉默,是一种美德。
当江湖中充斥着虚词与谎言,强者的沉默,即是一种默许、一种随波逐流的软弱。于是,梅傲天,一剑穿喉。死人,比大多数活人要诚实。
在江壁古茶树上,夏时不仅教梅傲天内功和武术,还教他写字、读诗、说话。夏时对他说:“梅傲天,你要说话。你不说话,别人便会替你说话;你想要什么,须大声说出来,世界才会奉送给你。”
梅傲天答:“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梅傲天想要夏时继续陪他练剑,梅傲天想听夏时给他讲神神鬼鬼的故事,梅傲天听完鬼故事后想和夏时睡在同一枝树桠,梅傲天不想夏时做噩梦,梅傲天不想夏时总看月亮不看他,梅傲天不想夏时总故作不经意地与他的身体拉开些距离……
梅傲天往前踏出一步。早在他脚下水纹,荡至对面船身时,冷傲剑气,瞬息已逼至包围圈前排。
梅傲天,永远是主动进攻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