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邛古镇,天下闻名的多情之胜地。
正是在临邛,司马相如以琴心情挑卓文君;
正是这“临邛”的道士,“能以精诚致魂魄”、“上穷碧落下黄泉”,为梨园祖师爷协奏出一曲“长恨歌”。
晴姑不是小姑娘了,比起当一朵发春梦的花,她更乐意做个赏花人。她的眼睛很毒辣,她的双手很灵巧,她的心地很善良。她能从每一朵花上发现美,挑选出最能衬出花儿之美的颜色和花纹,她能准确预见下一个春天,做出最引领风尚的新衣裳。
晴姑是临邛最好的审美大师、制衣高手。
那在临邛第一审美大师的眼里,在这嵯峨倚天的邛崃山之下,谁人可称剑南第一美呢?晴姑必不会回答这个有损于她衣铺生意的问题。但镇上的其他人,自有答案,且是唯一答案:
“梅初雪!”
“梅初雪回崖了!”
店外与街上的喧哗,晴姑置若罔闻。她手腕平稳地对着铜镜描眉,前粗后细、不长不短、微微弯曲,这种眉形早已过时,却是最衬她脸的。
镜中人脸突然暗了下来,远近的尖叫声冲至顶点。白衣少年乘鹰掠过,云鹰雪白而巨大的身躯,在临邛街市上,投下了乌云般的阴影。
晴姑店门口挂的“晴知了”,垂羽悚作一团。
乌云飞快飘过,天又晴了,笼中小鸟抖擞毛羽,亮开嗓子,欢快地叫起来:
“来了!来了!”
此鸟乃蜀地特产。蜀南多雨,据说此鸟一叫,就预示着,天将晴了。晴姑在店门口挂了好几笼“晴知了”,檐下鸟儿一叫,就预示着,要来大钱了。
来的是老顾客、大顾客,茶庄富商之女穆娘子,和穆娘子的好友,辛娘子。当然,还有跟在穆娘子身后的邹二郎。富人的身边还是富人,辛邹二人亦出身富贵,但穆娘子,是最舍得花在穿上的。
因为她很美,她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人在最好的年纪,合当做自己最爱的事。故此,辛娘子骑宝马、携名弓,邹二郎则成日似那赖皮尾巴、晃荡在穆娘子艳丽锦裙之后。
辛娘子道:“第一次见梅初雪坐在云鹰背上,难不成,他受伤了?”
穆娘子不同意:“梅初雪怎会受伤?我感觉,他似乎有些开心。可他须冷脸,那范儿,才足!”
邹二郎附和道:“坐着显得潇洒些。”
穆娘子笑:“哟,你还懂得潇不潇洒?莫说那云鹰的背,就是那凌寒十八楼,你都爬不上去!”
邹二郎回嘴道:“天下有几人比得上梅初雪?你拿我和他比,我除了比他爱你,其余比他一无是处!”
“倒也绝非一点比不上。你不还会诌几句酸诗,天天拿我比那病西子、苦昭君、死玉环么!”
眼看邹二郎一腔热情挨了美人一双冷眼,晴姑及时上前招呼,为邹二郎解围道:“穆大美人,快来看看,我给你设计的新衣裳。”
晴姑为穆娘子特制的这一身,用料、配色、绣纹、剪裁,皆是上乘。样式是齐胸低领襦裙,它曾风靡于“死玉环”时代,春风一吹,“复古”风潮又重生了回来。
“好看!”辛娘子夸赞,“若你穿上,有人眼睛乱瞟、舌头乱嚼,我一箭替你给他修修眉、刮刮脸。”
“好看!好看!’风吹仙袂飘飖举,正似霓裳羽衣舞’!”邹二郎往晴姑手里忙塞金锭子,“你再为穆娘子多做几身,后来的人,你让他们排队等去!”
三位贵客心满意足,敲定好更多细节后,方欲走,店门口的“晴知了”又叫了起来:
“来了!来了!”
穆娘子左眼向身旁辛娘子一滑,辛娘子右眼朝身旁穆娘子一接,姐妹二人神会心契,对上了眼色:
“他长得不错。”
“是相当不错。”
邹二郎如临大敌,当即端起了矜贵姿态,瞬间挺直了脊背,甚至悄悄踮起了足跟。
即便如此,这位临邛公认的“长身玉面郎君”,对上这一位立于檐下鸟笼逗鸟的“玉树公子”,不止是身长,显然还惜败了另一种说不清的微妙气质。
这一株“玉树”,年轮绝对不过二十,玉带绣靴,一身标准的贵公子打扮,也赶时髦地学着江湖游侠,半束头发作潇洒不羁状,身后背了一根青翠翠长竹竿,竿头扎了一张白丝帕、挑了两只药囊。
穆娘子主动上前,大方开口问道:“你是郎中?看你服饰衣着,你的诊费,一定很贵罢。”
“若是娘子你来问诊,我不收诊费。”
“玉树公子”似乎从未察觉他笑起来的威力:“娘子面若桃花,血气饱满;身形硕美,内体康健。我除去白白饶得一近芳泽,实在开不出什么药方子、添不上什么多余的花。”
说着,竟真伸来了手,等着为娘子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