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昀出门迎面碰上陆倩斐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陆倩斐看起来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是精力旺盛的时候，除了多了一点皱纹，变得更加成熟刚硬之外，陆倩斐几乎和汤昀记忆里那个对他冷淡的干爸没有出入。
陆倩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明显多了很多东西。
汤昀站在原地，陆倩斐靠近他，声音嘶哑干涩：“是程然吧？你和你妈妈是越来越像了。”
汤昀说不上来看到陆倩斐是什么感受。
出事前的那段时间汤婧月的状态一直不好，有知道自己曾经的好朋友和丈夫一起背叛了她的原因，也有汤婧月自己在设计方便灵感匮乏而且因为药物后遗症连下笔都困难的原因，但也无法排除和陆倩斐吵的那一架。
汤昀把陆倩斐领到汤婧月病房，就被陆倩斐拉住了：“程然，你能把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吗？”
汤昀看了他一眼，还是在不远处的椅子坐下：“我现在改名字了，叫汤昀，日匀昀。”
汤昀停顿了一下：“你想知道什么？”
陆倩斐愣愣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苦笑一声：“好名字，挺好的。”
陆倩斐还是没忍住扯远了一点：“当时给你取名字的时候，你妈妈问过我，她翻了字典，我也翻了字典。我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字，日光，很美好的东西。只是你父亲不同意，要自己给你取名字，于是名为然，意为坦然自若。”
汤昀的表情看上去没什么波动，他低头想要看一眼手机时间，发现没电了。
他这几天手机用得不多，耗电量不多，也就没有充过电，但是撑了两天也没电。
想起谭岁前天晚上还特意和他强调的聚会，汤昀觉得还是晚上回去了和他们解释吧。
最近不论南方北方都在下雪，空气凌冽，医院里开了空调，为了防止传染病大肆传播，消毒得越发勤快，而且还要开窗通风。
汤昀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吹了一脸的冷空气，他才转过头看向陆倩斐：“换个地方说话吧。”
对于植物人能不能听到外界说话，医学界的争论还不小。
有人说时不时和病人讲讲故事说说话有助于对方的醒来，也有人说植物人听不到别人的说话。
汤昀请专门的照料阿姨并不只是为了照看，同时也要求了对方时不时和汤婧月说话，放一些轻松的音乐之类的。
汤昀希望，如果汤婧月能轻微得听见一些声音，还是不要再想起这些不愉快的回忆了，最好再也没有人会在她面前刻意提起。
如果伤痕没有重复割裂，只要不溃烂，总有一天能恢复。
汤昀希望之后醒来的汤婧月，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专注又温柔，自信又漂亮，可以陪伴他，给他堆一个漂亮的雪人。
陆倩斐听着汤昀关于整件事的叙述，脸色越来越差，放在咖啡厅桌上的手掌都暴起青筋。
他狠狠地骂道：“程锵这个畜牲。月月出事了都没过来看一眼，一分钱都没出？真是社会培养出来的没用的人渣。”
陆倩斐缓了半晌又看向程然：“你妈妈住院钱够吗？没有欠债什么的吧？我可以帮忙。”
汤昀摇摇头。
外公外婆留下来的那些卡，都转移到了汤昀头上。
尽管没有成年，但是那些钱取出来并不麻烦。何况汤婧月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似的，出事前不久还给他办了一张卡，说是以防万一用的。
陆倩斐又问了汤昀一些关于汤昀自己的问题：“你现在在哪里读书？成绩怎么样？”
汤昀都如实回答了。
两个人没有聊多少东西，却总是默契地在聊完一个话题之后沉默很久，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桌子的对立面，汤昀能很清楚地看到目光里都是悲伤。
说实话，这些事情他也没有完全地说给伍云听，他是第一次把整件事情，从汤婧月为什么摔下来到现在全部说出口。
汤昀之前一个月没有办法开口，找不到人倾诉，而现在，他也突然没那么想开口了。
他想把这些事情全部在心里全部埋葬。
只是，最近的回忆频率和发生的事情显然无法让他做到这一点。
汤昀最后要离开这里回到江城，陆倩斐叫住了他：“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汤昀“嗯”了一声。
夕阳西下，夕阳的光落在雪上，像是一地粉碎的蝴蝶羽翼落下了满地的粉尘。
陆倩斐说：“我搬过来方便吗？实在不行换个地方吧，我们两个一起住。”
汤昀沉默了片刻：“Lassion阿姨呢？”
陆倩斐故作轻松，眼底却少不了怅然：“前不久乳腺癌已经走了。”
Lassion阿姨走了。
陆倩斐回来了。
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因果。
汤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passion阿姨的癌症导致对方这些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联系，可是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无法弥补。
汤昀看着陆倩斐的眼睛拒绝了：“现在不太方便，下次再说吧。”
他走在去高铁站的路上，觉得脚步和心情都格外沉重。
他又想起不久前才得到的感悟。
斯人已逝，而逝者依旧长存。
他们存在于他们所留下的所有痕迹里，他无法避免，遇见和想起。
无疑，如果曾经的陆倩斐没有选择出国，陆倩斐和汤婧月几乎一定会在一起。
可是后面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人生。
汤昀不知道Lassion阿姨走了之后，陆倩斐是什么想法。
孤单吗？
所以回来了。
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独孤到需要有人一直陪在身边。
他有伍云，还有周淮，现在班上每一个对他展露善意的朋友。
他似乎已经能坦然接受所有的逝去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