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浅浅一笑,熟稔地开口:“汤昀,你下次来的时候打声招呼,我可以给你弄个地方睡觉。”
汤昀摇摇头,也回了一个浅笑:“不好意思麻烦你们,没事的,夏天不会感冒的,冬天我不会这样的。”
护士检查完病人的病情,检查了各个仪器,发现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拨动,刚想要安慰一下这个等待的少年,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的白梗结上:“这是你买的话花吗?好漂亮,之前这个花瓶我看没有花都打算收起来了。”
汤昀目光没有过多停留,只是轻声询问:“姐姐,我妈……她情况好点了吗?”
护士沉默几秒,摇摇头,不忍见汤昀眼底的难过,却还是开了口:“生理状态一直很好,就是不见醒来,你妈妈还年轻,还有醒来的机会的,你别太难过。”
汤昀点点头,依了对方的好意:“我知道的,谢谢姐姐。”他的声音很轻,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病床边,像是不忍打扰这个小小病房里的安宁。
汤昀去医院外面的早餐店点了碗粥,匆匆吃完,又回到医院。
病房里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这是汤昀请来每天帮母亲按摩活动肌肉的阿姨。
阿姨看见汤昀,并不惊讶,护士碰见她已经告诉过她汤昀来了。
她看见汤昀,笑笑:“吃早餐了没?”
汤昀弯弯眼:“刚吃完,阿姨也吃早餐了吧?”
阿姨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变得更加深厚:“阿姨吃了,好久不见,你也长高了不少啊,阿姨也越来越老了。”
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床上躺着的女人却不见多少岁月的痕迹。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长发铺散在洁白的床单上,皮肤比床单还白,显得格外脆弱。
她生汤昀生得还算早,二十三岁就生了,汤昀今年十六,她今年三十九了,却还像刚三十一样,躺在床上其实也未见多少病态,好像随时都能醒来,睁开眼睛,然后温声细语地和汤昀说几句嘘寒问暖的闲话。
汤昀在母亲床头坐了一天,看着窗外游云流过,日影变幻,能细微听见街道上偶尔的呼啸而过的车声和鸣笛,车子在街道上的奔驰,像是不等人的时光一样都带上了残影。
有时,有几句让人心悸的救护车的鸣笛声音会让他全身紧绷,但是他已经没有前面几年反应那么大了。
他坐在床边一直这样看着,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些往事。
那些因为繁忙很久未曾在现实世界露出头的回忆里的人或物或其中包含的感情。
回忆的潮水扑面而来,汤昀首先想到的是某年夏天的那一株黄得发亮的向日葵。
汤昀和母亲搬到江城的时候还没有改名,那时候依旧叫程然。
程然第一次碰见周淮是搬到江城没多久。
他和母亲搬到江城,举目无亲,住在外公外婆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他的外婆因为一场车祸走了,留下了他的外公,也带走了外公的心,没过多久,外公也跟着去了。
其实程然映象里最深的外公外婆的住所并不在这,而是一栋有着开满秋英(波斯菊)的庭院的小楼。
只是他的妈妈汤婧玥结婚后一直和丈夫一起住,后来外公外婆嫌弃那栋楼太大,于是换成了矮小居民楼的小平间。
这矮小的平民楼也是汤昀现在自己独自居住的地方,以前是个好段位的房子,只是这些年随着经济发展,那个地方甚至算是一片老房区了,里面几乎都是大爷大妈的存在。
这间房附近,就坐落着汤昀后来读的小学,实验二小。
除了二小以外,这房子附近还有个广场。现在这个广场是这一片大妈大爷跳广场舞打太极拳的好去处,但风景和以前其实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汤昀后来去找记忆里的向日葵没有找到。
这是个很显而易见的结果,那时候他看见的向日葵就只有一棵,况且向日葵还是一年生的草本,如果没留下种子,也不会出现第二年原地还有向日葵出现的情况。
广场的中央有个很大的水池喷泉,水池里面有石雕的鱼直立往外吐水围绕着中央的碰水器围成一圈。
喷泉周围外一圈是很多小朋友喜欢的商铺摆出来的地摊,零零碎碎的一些小玩意,鄙陋百出的质量很差的到处都可以廉价批发的小挂件风车泡泡水,小孩穿的仙女服装,玩的溜溜球陀螺等等……
那天阳光很亮,汤婧玥带着程然到公园里晒太阳,然后汤婧玥想上厕所了,于是去了广场连带的算是个小公园的绿地的公共厕所上厕所。
程然当时乖乖站在原地,等着母亲回来,可是却被不远处金黄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盘子大小的向日葵还并不是很高,面朝太阳,橙黄的花瓣漂亮打眼。
程然没忍住往前走了几步,想靠近那边草坪里的向日葵一点点。
那天也是暑假,外面是热的,虽然已经是相对来说不是那么炎热的时间,但也有热浪翻滚,程然不是特别怕热的体质却也出了汗。
他听着知了叫着,想着课文里学的关于抓知了的文章,也蠢蠢欲动,但也知道他不能乱走。
小孩对金灿灿像是会发光的东西没有什么抵抗力,所以程然还是没忍住走到了向日葵下,想着不久他就走回去,他不会走丢的。
于是在里向日葵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程然遇见了另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手里拿着好几根白花花的冰棒,估计是觉得太阳太晒,所以靠着草坪走想要走在树荫底下。
程然急匆匆地想要看完之后站回去,和小男孩撞了满怀。
这天的阳光已经不是程然的汤昀现在都还记得,记得那天的温度,和对方虽然不是过分冷淡但是已经初见长大雏形的稚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