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程行礼醒来,见案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饭。
郑岸坐在他的书架前,埋头看书,可惜郑岸好像没看进去,那旋风装样式的书被他一边扯一边拉,不过瞬间就在地上堆起来。
“书掉了。”程行礼穿衣掀帐下床,卷起书轴说,“这样看,一不小心就会坏的。”
郑岸抬眼看他,说:“哦。”
正巧程行礼卷好了掉落的书,郑岸就把剩余的递给程行礼,又问:“这些书你都看过?”
程行礼把书放回架上,说:“没有,天底下的书太多了,我只有一双眼睛怎么可能看得完?”
郑岸好奇地看着程行礼,像是要通过眼睛去看过去二十二年的程行礼。
程行礼被看得很不好意思,说:“怎么了?”
“没什么。”郑岸答道。
彼时兵士来报,说郑厚礼传话来,一个时辰后就就带人马启程长安,让郑岸早点回王府收拾东西。
郑岸说道:“有什么好收拾的?带几件衣服不就行了?”
“许是议事,此去长安面见天子,圣上对你总有贴心话说。”程行礼早年也听过郑岸一些事迹,这人混不吝,面对皇帝都是副桀骜模样。
有次入京皇帝说要跟他比两招,跟皇帝比试,那都是面子功夫,不能让皇帝输,也不能让皇帝输得太难看。结果郑岸年少气盛一个蒙眼射雁,让皇帝输了的体体面面。
皇帝表面没说什么,可过两天,骊山狩猎,叫来比郑岸小几岁的龙武军严校尉、贵妃侄儿才把面子扳回去。
郑岸哂笑:“贴心话?他对我只有那么几句:郑卿,你家大郎真是一表人才,怎么还不成婚啊?”
后面那两句,郑岸还故作深沉的学了两下皇帝的语气,继而又说:“他满脑子都是些风月之事,不是给这个臣子做婚,就是给那个将军对诗书,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效忠他?”
郑岸说的也并非假话,程行礼在长安这么多年,知晓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早年勤政,但近年多有贪图享乐,松懈朝政之像了,更莫说朝中那位善媚迎逢的中书令。
这两人凑在一起,整个官场早不复德元初期的清明景象了。
程行礼说:“圣上早年勤政爱民,广开言路,但不敌佞臣当道,贪玩享乐,才有今日局面。天子没有错,错的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力,未能及时劝诫所致。”
郑岸嗤笑一声,并不赞同这个观点。
今日程行礼起得早,天还蒙蒙亮着。董伯和友思都还在睡,早饭就只有他和郑岸吃。
“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从长安回来的时候,给你买。”郑岸吃完饭边收拾碗筷边问。
程行礼说:“没有。”
“文房四宝,绫罗绸缎,珍奇古玩,美酒糕点。”郑岸把碗筷放进食盒里,朝程行礼确认:“一个想要的都没有?”
程行礼摇头:“这些不过身外之物,吃食衣物,文房四宝永州都有,不必麻烦应淮兄从长安买。”
郑岸眼眸一黯,起身提起食盒,随意地“哦”了一声。
“不过,确实有事麻烦应淮兄你了。”程行礼看郑岸眼神瞬间一亮,笑着从昨日拿回的包袱里取出几封信,说:“这些信烦请应淮兄帮我转交给长安亲友。”
这些信程行礼昨夜才写完,本想请多汪带去长安交给郑郁,而后转赠给长安亲友。但不知为何,他看郑岸那副被拒绝的失魂落魄样,程行礼想顺情交给郑岸也可以,日后酬谢也方便。
郑岸淡淡地瞥了眼程行礼,不紧不慢地接过信,随意看了几眼信封,念道:“袁相公、郑郁、袁亭宜、严子善,三位门下的官员,还有寄到江南的信,这么多?”
“数月未见,总是惦念亲友。”程行礼笑着说,“不过江南的信,你托给砚卿就行,他会帮我寄给我舅妈和几位表哥表姐。”
郑岸摸着独给郑郁那封信的厚度,说:“你给郑二的信这么厚,是不是在里面骂我呢?”
“怎会?”程行礼道。
“那我看看你给他写的什么。”郑岸说着就要拆了给郑郁的信,程行礼见此就要阻止,岂料郑岸仗着个子高,手臂往上一伸,笑道:“来抢啊!抢到就还给你。”
郑岸本就比程行礼高出大半头,头和手都往上抻着,邪笑道:“叫声好哥哥,我就把它还你。”
青天白日,忽听浪语,程行礼脸微微一红。
程行礼看了下郑岸充满戏谑笑容的脸,思忖须臾,抓着郑岸的手站到旁边案上,把信拿了下来。
郑岸:“……”
他倒忘了食案就在旁边,甩了甩手,说:“等郑二看完,我还不是能看,可不准骂我。”
“没骂你。”程行礼低头用袖袍擦案,自顾自道,“放心吧。”
郑岸歪着头俯身去看程行礼的脸,说:“那你没有写给我的信?”
“你的?”程行礼转头答话时,嘴唇擦过郑岸的唇。
霎那间程行礼的脸就更红了,忙转身擦了下嘴,用手背摸脸,以求降温。
郑岸笑意更浓,不要脸地舔了两下被拆程行礼亲到的嘴唇,说:“我帮你送信,你怎么也得给我写一封吧。”
程行礼轻吁一气,说:“那你等等。”
随后坐在书案后,舀水研磨,郑岸坐在榻上品茶。
不过须臾,水便划开墨锭,程行礼提起诸葛笔,看了眼郑岸,唇边勾起抹笑。诸葛笔于白纸上,浸开迥秀沉稳的笔锋,程行礼的字受到舅父程宗尚影响,幼童时期便学柳体,后在袁纮处得柳公真本,一手柳字更是挥得漂亮,是有大气之风。
一刻钟后,程行礼装信糊口,送给郑岸:“给。”
“写的什么?”郑岸摸那信封厚度,是所有人里最薄的一个,里面怕是只有一张纸,不免好奇。
这一张纸上面能写什么,他可是看程行礼写写画画好久呢。
程行礼笑道:“你到长安,帮我送完这些信,打开看就知道了。”
郑岸也笑了,温声道:“要是我提前打开呢?”
“你什么时候看,我也不知道。”程行礼说,“不过我想那时候,你看到这信会高兴。”
郑岸郑重地把那些信揣进怀里,眉尾一扬:“听你的。”
太阳于山头露出,暖阳照在永州城外的草原上。持着威武旌旗的兵士骑在骏马上,手中稳持的旌旗迎着南风飞舞。
离行队伍前的将领尚在清点行装,队伍前方,郑厚礼对程行礼说:“我此去长安,永州民政就交由你处理了。万事谨慎,此地胡商来往多,各部族之间的恩怨也多,你多注意。”
程行礼颔首:“下官明白。”
“待平生处理好营州事务,他便会返回永州,届时你有什么犹豫不决的可向他请教。”郑厚礼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如今卢龙节度使已上任,附近部族要是有什么不安分的,你就去找述律崇及乞儿兰他们,这些人忠直,也不会不顾百姓和家国安危。”
大将离州,自是怕疆域生事,程行礼明白。
郑厚礼看了眼持戟执旗数里的队伍,又说了些注意政务的话,最后拍拍程行礼的肩,笑着说:“走了,有事派人快马到长安来。”
“是。”程行礼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