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在长安时散官七品朝请郎,月俸两贯一,加上禄米、职事田等,每月也就四贯钱。俸禄要养一家人、还要租房、交友,以致程行礼离开长安时身上只有几十贯。
莫说到了永州,他又让董伯添置了些陈设。算起来,昨日交了房租,真点长明灯,三个人,三百贯,他没那么多钱。
“长命灯火,自照黄泉。诚心供奉,逝去之人会用另一种方式活在极乐,亦或是在下世有一幸福安逸的人生。”方琼坐在榻上倒茶,笑着对程行礼说,“施主与我有缘,长明灯本是积福之用,收施主半成即可。”
听闻逝去的亲人会在另一个世界活着,自幼丧双亲的程行礼忙道:“不必!佛门讲究,愿托我父母去往极乐不受人间多情苦楚,我怎能吝啬身外之物!”
程行礼想身上的钱财还完郑岸的三百贯后,应还剩一些,按照如今的六品散官算,禄米九十五石,职事田五百亩。月俸是根据永州每年的税收财政状况拟定,对比居五品散官的冯平生看,他的月俸应是三贯钱左右。
平算到一个月来看,应是四贯五左右。养家糊口不是问题,何况永州物价不似长安,攒钱没多大难度。
郑岸喝着茶,听到程行礼的话,眼神不可察的闪过一抹认同。
方琼缓缓道:“我佛不讲究钱财,半成就当是缘分让你我相识好了。凡了,带这位施主去静堂。”
屏风外的比丘应了声,而后说道:“施主,请随我来。”
郑岸说:“点灯一刻钟就够了,你先去吧,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方琼依旧那般慈祥笑着,说:“施主快去吧,时机错不得。”
程行礼颔首,朝方琼和郑岸揖了个礼离开。
讲堂内只剩二人,郑岸皱眉道:“你这灯怎么又涨价了?之前不是才八十贯吗?”
方琼淡然一笑:“寺里哪项开支不要钱?留宿的行人、读书的孩童、待病的百姓、存于东堂的樽樽棺木,每一项都要钱,我这个主持可谓是白头搔更短。”
“你本来就没头发。”郑岸说,“这灯钱待会儿我出,既然价钱已经定了,那就不用改。三百贯而已,我郑岸出得起。”
“可以。那个郎君那里你要多少?”方琼说。
郑岸沉吟道:“一百五,剩下的就当作香油钱。”
方琼幽深如潭的双眸紧盯郑岸,说:“你还真是大方。”
“不过看他孝子仁心而已。”郑岸忽然轻叹一声。
方琼道:“昨日为你亡妻添灯礼佛,你没来真奇怪。”
郑岸道:“事多缠着了,今日我还在路上遇到几年前我在青龙寺碰到的那个神棍了。”
方琼笑着说:“他给你算命,算出什么了?”
郑岸冷漠道:“什么都没算出,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大通话,古怪得很。”
方琼说:“越是古怪越要听听,或许哪天就顿悟了。”
“人真的会有来世吗?”郑岸心思没在这上面,只念着适才方琼说的话。
方琼抿了口清茶,缓缓摇头:“因果轮回,有始有终。”末了又放下茶碗,转动佛珠,怅然道:“看你如何理解了,不过轮回之后再见的人终究不是与你初识的人。”
“人过轮回之后,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吗?”郑岸追问。
方琼沉默须臾,似是苦涩地笑了下:“当然不是。我不记得你有什么心上人死了。”但旋即他像是想起什么,肯定道:“你是在问周萱?”
郑岸脸色难得沉重起来,颔首答道:“来世的她过得好吗?”
“很好。”方琼微笑着朝郑岸说,“或许你们今生已经见过面了,只是相见不相识。”
郑岸迫切地喊出声:“什么意思?难道她还活着?”
“看你怎样去面对这个生与死的模糊定义了。”方琼和蔼地笑着,“这相见,不一定是在同一片蓝天下,同一个时辰。而是你活在当今,他活在过去,这样你们也算见过了。”
郑岸嗤笑:“你这不相当于没说吗?”
“缘分就是这样的。”方琼淡然道,“时辰不早了,你要去见见她吗?”
郑岸点头:“去。不过你得告诉程行礼的,你只收他一百五十贯,剩下的我给。”
“你这为博美人一笑,扔的钱也太少了。”方琼眉心微挑,“届时你不会要让他还你三百贯吧?”
被说中心事的郑岸怒道:“谁博他了?你个出家人怎么管那么多!”
方琼神情从容,笑容挂在英俊脸上。
郑岸又道:“但今日不是望朔日,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都说了,相逢既是缘。”方琼说,“我还算到,这笔钱你一定会帮他给的。”
对于方琼的神神叨叨,郑岸早就了然于心,哂笑:“你也是个神棍。”
“那不是我们。”方琼纠正道,“前世的因,是你今生要还的果。”
郑岸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方琼淡笑:“今生所遇之人,焉知不是上世求遍满天神佛才换来的相逢?”
“又开始卖高深了。”郑岸冷冷道,“这种话听听就够了,我才不信。”
方琼低声喃喃:“好不容易求来的第四次,要珍惜。”
“什么?”郑岸听方琼嗫喏一句,方琼笑着摇头。
郑岸眯起眼细细打量这个多智近似妖的人,说:“我六岁时你就是这副模样,这十七年过去,你好像没有变老。”
方琼低头笑了声,后抬头凝视他,伸手指了下泛笑意的眼角,说:“七郎没瞧见贫道眼角的皱纹吗?比上月多了两条呢,整日操心寺内事,我哪里能不老?”
看方琼说笑,郑岸也不饶圈子了,随意道:“看见了,但不明显。”
“因为寺内清苦,聚天地精华才养生。”方琼像是恍然般地啊了一声,说,“难道你怕变老变丑?所以当年我的话没错,要是王妃把你送来出家,你现在一定跟我一样英俊。”
郑岸略嫌弃道:“算了吧,这寺里干净是干净,就是没肉没酒。”
“酒肉朱臭,人不能吃的。”方琼看向禅门照进来的光,感慨道,“不过随你一起来的那个郎君,食世间污浊却很干净。”
郑岸茫然道:“什么?”
方琼眼眸一亮,笑着说:“就是不染尘世的那种干净。”
郑岸心想这些僧人总喜欢云里雾里的说话,就懒得兜圈子,起身离开,并微哂:“那不就是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