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之所以健忘,或许有刻意遗忘的缘故。
就像此刻,斋藤老师正一如既往用他那拖长调子的乏味嗓音讲课,即使是《金阁寺》这样的文章在他口中也味同嚼蜡,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一片似梦似醒的朦胧之中。
忽然,教室的门被“刺啦——”一声推开了,在众人的侧目下,一道身影逐渐从背光中显现。
“对不起,迟到了。”话虽这么说,她的语气中并没有一丝愧疚之意,相反,因为那双微微翘起的唇,反而显得戏谑。
“富......富江?”有人惊叫出声,虽然声音并不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声音此刻也在他们心中发出震响。
一个星期前被他们杀害、分解的富江,正用她那双猫一样的眼睛缓慢扫视过每一个人,最后看向讲台上的斋藤老师。
“我可以回座位去吗,斋藤老师?”她抬起下巴问。
“啊......当然”斋藤老师仿佛才从梦魇中醒来似的,抬手抹去了那光秃秃额头上的汗,嘴边露出讨好的笑来。
富江一如既往地迈着她那高傲的步伐,像一阵风似的从教室中穿行过去。当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拂过前排学生的书本时,那人慌乱得急速向后退去,没留神和座椅一起跌倒在地。而就在我的前方,那个以好动闻名的石田也和其他人一样屏住了呼吸——就像富江初次来到我们班级时一样,但这时主导他们的不再是欲望,而是恐惧。
就像是在玩丢手绢游戏,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底却生怕成为被选中的那个。
死而复生的富江,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具有威慑力,这不是很讽刺的事吗?
那道清晰的脚步声最终在我身旁停下,看来富江并不打算回到她原来的座位,我只得起身,让她坐了进去。
斋藤老师的课一向让人觉得漫长,但这节课漫长的程度或许连他自己也无法忍受。他拿倒了书本,心不在焉地念着讲课稿,而其他同学甚至没有发现。
因为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混乱的课堂,我低下头去,试图屏蔽掉这种噪音,独自阅读书本。
就在我又翻过一页时,一团阴影忽的落在了面前的书本上,我的肩膀一沉,转头看见了百无聊赖的富江。
对这样平静无波澜的场景,她显然并不满意。
“好无聊啊,真夜,”她凑在我耳边说,“把他们都杀掉吧,怎么样?”
对于她的话我充耳不闻,只是握着的笔不小心歪了一下,在雪白的书本上留下一道难看的弧线。
富江发出一声轻笑,趴在我肩膀上不动了。
我肩负着她的重量,感觉几乎要被压垮,手中的橡皮如何也使不上劲,无论擦多少回,都无法抹去那淡红色的痕迹,于是只能放弃。
但那仿佛在原本完整的身体上撕开一道口子似的淡红色暗影始终困扰着我,我试图平静心绪,让注意力集中到文字上去,却总是不由自主被它吸引。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在漫无边际的白色空间里,只有我和它静默对立着。
为了摆脱这种幻觉,我开始在心底重复默读起书中的文字,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所有人飞快地奔逃出去,富江也懒洋洋地直起身,背靠到窗台上去。
“你的骨头硌得我好疼。”她抱怨道。
我及时地将视线从她身上抽离,投向书本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翻来覆去读的是什么——
“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家眷杀家眷,始得解脱。”
然而,我并未有当头棒喝之感,只是不知为何感觉到,自己或许是无法得到解脱了。
这节课后,不少人告了假,教室里空空落落的,只零散地坐着几个人,至于我身边的位置,则是空无一人,就连富江也不知哪里去了。
留下来的人因此松了口气,不一会儿便凑在一起小声地交谈起来。
“喂,怎么回事,富江不是已经被……”
“什么啊,不会是鬼魂吧?她是不是来复仇的?”
“鬼魂有脚吗,她明明不是漂浮着的啊。”
“说不定,是她的同胞姐妹?不然,还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吗?”
“糟糕,如果她还活着,那一切不是都暴露了吗,警察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胡说什么,如果真是她本人,那不就说明什么都没发生吗,这样不是最好了吗?”
“其实,我也感觉迷迷糊糊的,说不定那天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幻觉而已。那样的事,想想还是可怕啊,是做梦吧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