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走到餐厅,我正要和家人们介绍她时,她却露出了十分古怪的神色,突兀地朝着大门的方向夺路而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
一下、两下,门把转动声犹如尖啸,她还是没能打开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
“这孩子在做什么呢?”妈妈问道,“快点喊她过来吃饭吧。”
“真夜,是不是你没有好好招待同学呀,她好像不高兴留下来呢。”哥哥揶揄道。
爸爸则是一如既往地严肃板正,对我说:“还不去把同学请过来。”
我走过去,轻轻将她的手从门把上掰了下来,那只手又冰又冷,却还在冒汗。
“小岛同学,过来一起吃饭吧?”我紧握着她的手说。
“小岛阳子”似乎竭力想要挣脱,但最终还是面色难看地被我拉到餐桌前坐下。
“好了,开饭吧。”爸爸的话一说完,大家立刻安静起来,低头吃着眼前的饭。
只有“小岛阳子”,她死死盯着面前的餐食,嘴唇颤动着,就好像那是一碟毒虫,随时会扑到她脸上来似的。
“小岛同学,为什么不吃饭呢?”我问,“是不合胃口吗?”
这句话刚说完,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抬起头看过来。
“小岛阳子”在这样的注视下,似乎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她僵硬地抬起手,舀了一勺饭菜塞进嘴里。
看她的样子,似乎咀嚼得很辛苦,害怕她呛到,我起身倒了一杯果汁给她。
但她没有接过果汁。
因为口中的饭菜还没有吞下,她说话的声音像是坏了的磁带,不时蹦出一字半句。
“原田……学……你……救……”
“你在说什么呢,完全听不明白呀,”我劝她,“小岛同学,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很容易噎住的。”
可她还在固执地含着饭菜说话,没办法,我只好走过去把果汁端到她嘴边,想让她就着果汁把饭菜吞下去。
可是果汁刚刚入口,她就“呕——”的一声把嘴里的东西一并吐了出来。
呕吐物洒满了半张桌子,父母和哥哥看着飞溅到盘中的异物,只得默默地停住了筷子。
“小岛同学,这样好像有点不太礼貌哦。”我凑近小声对她说。
可她却在我靠近的瞬间骤然向后退缩,整个人从椅子上翻了下去,那种从容自得的神色已经从她脸上完全消失了,她看上去就像一只离群的小羊,无力而哀伤。
我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可是,半途而废的话,才是对她最大的残忍。
“不要害怕,”我把那杯赤红的液体递到她嘴边,“把它喝下去,就当是做了个噩梦,醒过来就好了。”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仿佛是觉得我像贩卖灵魂的魔鬼般别有用心。
“如果你不喝下去的话,真正的小岛阳子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我告诉她。
听到这话,她终于流下了眼泪,颤颤巍巍伸手去抓杯壁。
可是她的手指却像不完全属于她似的,时而伸展时而蜷缩,总也抓不住杯子。
我跪坐在她身边,把她的手放在杯壁上,帮她将那杯液体很快送入了喉中。
在最后一滴液体跌落的时候,她忽然松开了杯子,紧抓着咽喉,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皮肤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飞快游动,让她的身体不停变幻成不同形状。
我知道,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忽然,我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那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喊。而随着这声尖叫的落幕,小岛阳子身上的变化也渐渐归于平静。
从头到脚,属于川上富江的一切痕迹都在慢慢褪去,就好像蚕茧剥开,露出了其中包裹着的小岛阳子。
她躺在地上沉沉地睡着了,眼睫处还挂着痛苦的眼泪。
我帮她擦干净了眼泪,然后站起身来,对坐着的父母和哥哥说:“可以了。”
他们于是如秋天的落叶般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我开始打扫卫生,家里很安静,只是餐厅对面的玻璃柜上映出了这幅诡异的景象——长长的餐桌上,每一个盘子里都摆放着纸做的食物,上面写满符咒,餐桌旁的椅子上,则仰倒着三个纸片人形。
我把这些连同小岛阳子吐出的纸屑一并收拢起来,和点燃的火柴一起丢进了阳台的铜盆里。青烟飞腾而起,很快了无痕迹。
走回仍在沉睡的小岛阳子身边,借由她吞下的我的血液,我看见了那天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