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大概估计了一下和他们发生冲突后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我最后还是跟着他们走了。
我们所在的这座教堂,从建立起据说已经有30年之久了,这对于建筑来说并不是很长的岁月,但或许因为镇上的人们缺乏信仰,这里一直是年久失修的样子,走廊地板的木头似乎都已朽烂,走过时发出呼呼的声音,如同一个肺烂了的人在拼命喘气。
两人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眼含嫉妒地示意我进去。
光看他们只是望着那扇门就不得不拼命克制自己的态度,我就已经明白了,在这扇门里等着我的,除了川上富江再不作他想。
她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怀着何种心态,和这些她看不上眼的人虚以委蛇的呢?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推开了那扇沉沉的木门。
之前已经说过,这是座很老旧的建筑,从墙壁到门窗,看上去都暗藏蛀虫,闻起来有一股过时的灰尘味。
但当我推开那扇门,就好像踏入了通往过去的时间隧道,斑驳剥落的墙面在一瞬间褪去了久经风霜的皱纹,新生的肌理如藤蔓般疯狂生长,灰色的世界渲染出色彩。
三十年前,这座教堂最崭新、辉煌的时刻,又重新呈现在我面前。
川上富江坐在油光水滑的地板上,背靠着丝绸床幔,朝着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我以为她是示意我走过去,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呜咽声。
只见带我来的那两个人正一高一低地挤在我身后,双眼通红,目眦欲裂。
“富江,你不能……”他们似哀求又似恐吓道。
但富江只是皱了皱眉,他们便不情不愿地拉上了门。
现在,这间房子里只有我和川上富江两个人了。
和刚才高高在上的神情不同,她忽然柔软得如同一只被娇生惯养的猫咪,那双漂亮凌厉的眼睛向上仰视人的时候,原来也会显得温柔和顺,容易亲近。
“真夜,”她直呼我的名字,柔和地催促道,“你为什么不过来我身边?”
印象中我和富江打交道的机会屈指可数,所以我不确定,以名而非姓去称呼人,是否是她素来的习惯。
如果她没有开口,我已经打算走过去了,但听见她这么说,我反而踌躇起来。
就像是出海的水手于夜晚的白雾间看见妖异艳丽的海妖,在听着她的歌声走向死亡前,也会有所警醒,我充分意识到了富江的危险性。
她是一个美丽的神秘的漩涡,而我无意被卷入其中。
“富江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我没有照她说的做这件事,富江倒没有表露出明显的不高兴,她悠悠然起了身,原本堆在膝盖的墨绿色裙摆垂落下来,遮住了一半雪白的小腿。
“真夜好像不是很喜欢我呢,明明我们是一起来这里的,”富江歪曲事实地控诉道,只要她愿意,可以使她的声音婉转轻盈如吟诵诗歌,“你看外面那些人,好可怕啊,对他们来说,我们都是外人。”
有雾气从她宝珠般晶莹润泽的眼中氤氲而出,她好像全然忘记了刚才是如何像对待蝼蚁一般对待这些她口中阴险可怖的人。
“我觉得,大家都差不多。”我如实答道。
大多数人都生活在人群之中,身边人的情绪和言行不可避免地会影响他们对世界的认知和理解。可是,我不是这样。
尽力不让自己的人生和他人产生过多的交集,不影响他人也不被他人影响——这就是我的处世准则。所以,我很少觉得谁很好或是很差。
“真夜好冷淡啊——”富江拉长声音抱怨,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亲昵道,“可是,对小岛同学,好像就不是这样呢。”
听到小岛阳子的名字,我不由得攥紧了手指。
富江似乎十分擅长观察人的情绪反应,虽然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她却察觉到了,于是立马像一心等着看他人出丑的小孩一样兴奋起来,故意翘起那双玫瑰色的嘴唇,如同发现新大陆般高声宣告道:“原来真夜喜欢小岛同学啊!可是,好可惜哦,小岛同学好像已经搬家离开这里了!”
“真夜,好可怜啊,”富江夸张道,“怎么办呀,你要不要跟着她去呢?你应该知道她去哪里了吧?”
虽然我很清楚地知道,对于富江的挑衅,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但我还是开口说道:“我和小岛同学,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而已。”
富江对我的话嗤之以鼻,但是好歹,她终于停下了这通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
似乎感到无聊透顶了,富江绕过我身后,开始对我系在腰间的那根腰带又扯又甩,可怜那只蝴蝶本不成形的翅膀愈发残破,眼看就要摇摇欲坠了。
因为怀着心事,我并没有阻止富江的所作所为,不过也可能因为我知道,阻止她也没有什么用处。
“富江同学,”感觉此刻她的情绪有向好的趋向,我试探着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再不走,我的兼职就要迟到了,毫无疑问,书店老板可不会对我容情。
“真夜好忙啊,周末也这么忙吗,”富江如同背后灵般贴得我很近,虽然没有肢体的接触,可是她呼出的每团气息都落在我身上,“上课的时候也是,每次社团活动,好像你都不在啊。”
“因为我要赚生活费,”我说完又立刻补充道,“社团活动我和老师申请了的,他说我可以不参加。”
富江这辈子大概都没机会体验为钱去工作这件事,所以她直接忽略了这点,只是语气奇怪地在我耳边低语道:“不参加社团活动,会错过很多事的哦,上周三的写生活动,真夜没来参加,真是太可惜了,我想小岛同学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上周三。
我记得,小岛阳子的变化就是从上周四开始的,从那天起,我亲眼见证了她是如何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你说的很对,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多参加的。”我转身对她说。
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说,富江微微挑了挑眉,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所以这种不自觉的反应反而让她看上去更加生动。
“我可以走了吗,富江同学。”我再次问她。
好像因为我对她说的话完全不好奇,偏离了她设想的情况,她开始有些暴躁起来,向后重重地倒进床里,把整张脸都埋在被子下面,发出并不清晰的声音:“走吧,走吧!烦死了!”
我于是推门离开,只见那两个面容虚浮的男人还驻守在门外,他们并没有看我,只是向门内急切地请求道:“富江……”
一阵风声簌簌而过,我及时闪出门去,让那只枕头正中他们的脸庞。
“滚!”富江毫无感情地喊道。
一直到我走出这条林荫小道,回头已看不见那座教堂的屋顶时,我仍然没有忘记,那两个男人眼下的乌青,如同瘾君子的标志,只不过他们沉迷的是比毒品更易陷入的东西——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