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香蓦然张开双睫,眼底迸发出不可置信的怨毒和忌恨。
“你休想骗我,他怎么可能会爱上那个婊——”
美丽的头颅,滚落沙土。
丁香姨对上她死不瞑目的眼睛,喃喃自语:“原来睁着眼睛也没什么可怕的。”
尘沙飞扬。
狂风急急呼啸。
比风更急的是江玉飞。
戍楼在望,只需蹿过那道城门,即可逃出生天!
江玉飞提气纵身,将体内每一分的潜力都发挥到极致。风沙迎面刮来,他眼底已忽然有了热泪,那是对生命的感激。
也是在这忽然之间,风声起了变化。
两根子午透骨钉,骤雨般落在江玉飞鞋尖,贴着他那双粉底官靴的边沿,兀自震颤嗡鸣。
江玉飞脸色铁青。
倘若他的轻功更快上一分,插中的就该是他的脚面、甚至是膝盖。
这是方玉香的暗器。那衣袍猎猎的敌人,不知何时已安静等候在城墙下的土丘上,以逸待劳。
江玉飞眼眶里的薄泪,在这一瞬间凝结成冰。
他抽出了剑。
剑风嘶嘶,是柄毒蛇般的软剑,明亮如白虹。
他的手居然很稳,心也静了下来,溃逃的自信重新充盈他的身体,整个人的气势发生翻天覆地地改变,俨然一头肋生双翼的飞天猛虎。
“拔你的剑!”
话音未落,剑光已起。
寒芒颤动,起手就是武当剑法中的三式妙招,平沙落雁、佩剑携琴、手挥五弦。剑势柔韧辛辣,毒龙般闪电刺出。
江玉飞四岁学剑,由父亲钟无骨亲授武当剑法,这是他练得最纯熟、也最有把握的三招。
他对敌总要抢占先机,以猛虎下山的勇猛威势,击溃对手的信心!
阿媱既没有拔剑,更没有拔刀。
大袖当风,她也好像春天的柳絮,在毒辣剑锋中纤盈浮荡。
这身法虽然飘逸曼妙,看起来却并不算太快,也绝非难以捉摸。然而剑尖吞吐,每每必要差上几寸,与她失之交臂。
汗水滑落眼睫,江玉飞攻势不变,却遽然紧闭双目。
敛息内视、心神合一。
他听见无数沙砾在风里摩擦的声音,感知到剑柄亲手缠裹的细棉正在竭力吸取汗液,一片片蜷缩枯萎的榆树叶子被秋风簌簌送往远方……
天地万籁之中,另有一道陌生的微响。
是心跳。
很静、很定,悄然如山间绽放的春蕾,寂然如林梢烘干的朝露,有色无相、有踪无迹。
然而他毕竟已捕捉到了它!
一声剑啸,江玉飞手腕疾翻,平平一剑削出!
这是脱胎于武当两仪剑法最凌厉那招“太极初生”,又兼蓄巴山剑派镇山剑法“回风舞柳”、点苍秘传“流云剑法”之清绝空灵的一剑,属于“飞天玉虎”江玉飞的一剑。
这一剑毫无精妙变化,唯一的特点就是快!绝对的快!
剑气破空,声如霹雳。
剑光映亮阿媱的眼睛,她安静凝视江玉飞。
现在这个人看起来,总算有了丁点值得小老头称赞的地方。她也已明白,为什么江玉飞比霍休更年轻、黑虎堂比青衣楼实力更强,小老头却从未考虑过吸纳江玉飞上岛。
他当然不是嫌江玉飞武功差。
在小老头眼中,普天之下功夫不差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江玉飞最大的问题,是太怕死。
遇到没有胜算的强敌,他下意识做出的选择,永远是不战而逃。只有逼入插翅难飞的绝境,他的所有勇气和潜力,才有可能真正爆发。
阿媱终于伸出手。
纤手如兰花,随风轻轻一拂。
江玉飞臂肘顷刻一垂,毒蛇软剑脱手而出,穿破一片飘飞的榆叶,深深扎入黄沙。
“如意兰花手”分筋错脉,阴劲狠毒无比。他虽辩认不出,却也知道这条右臂看似还完整保存,其实已永远废了,英俊面庞骤失血色,满心痛苦不堪。
真正的痛苦还未降临。
阿媱出手如电,依次拂过他左肘、双髌,又并指如刀,将一缕劲风刺入他下腹丹田。
“不、不——”
江玉飞目眦欲裂,却只能徒然地瞪圆双眼,任由那缕炙热如烈火的霸道真气肆虐气海丹田,扭曲蠕动如蛆虫。
完了,全都完了……
他的四肢、武功,全都被废!从此沦为一条阴沟死狗!
所有的野心与霸业,全都成了梦幻泡影!
江玉飞以头抢地,状若癫狂,再也不见“飞天玉虎”的昂藏雄峙、“银鹞子”的潇洒风流。
丁香姨缓慢走近,垂着头,用一双纤秀柔美的手,把玩她那口刚饮过血的薄刀。
“我知道你还没有疯,更没想死。”
丁香姨敏锐盯视他蓬乱发丝间暗暗窥来的眸光,仿佛世间最好的妻子,体贴道:“你的手脚虽然废了,但牙齿俱在。如果诚心想死,现在就可以咬舌自尽了。夫妻一场,有我为你求情,东家不会见怪的。”
江玉飞忽然粗嘎一笑,带着满身污血和沙土,竭力坐起上身。
他满怀恶意,嗓音黏腻如毒蛇的涎:“你猜倘若我用黑虎堂换你一条贱命,你的新东家肯不肯做这个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