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珠冠的年轻人蓦地涨红面皮,眼神闪烁:“我……找贺尚书讨教些困惑。”
宫九颔首,语气温和而真挚:“你年纪轻轻就能将化骨棉掌修炼大成,天赋卓绝,又如此勤勉,比起我可强多了。”
小段意气激昂,陡然挺直脊背。
九公子这番话,也恰好正是他的心里话。
自昔年独闯星宿海、夜入朝天宫,力毙黄教大喇嘛的“化骨仙人”逝世后,天下间再没人练成过化骨棉掌。这种掌力阴毒无比,随意一掌轻拍下去,中者毫无所觉,直到两个时辰以后,全身骨骼纤软如棉、无声无息死去,才晓得其中厉害。
做他们这一行,以化骨棉掌来暗杀目标,天然便有奇效。
他不信九公子杀人的手段会比他更加高超。
然而岛主的弟子、岛上众人推崇敬畏的对象,始终唯有宫九。
他不服!
当日媱姑娘豪赌通杀的风姿,令他心折不已,亦难免飘飘欲仙,揣测是否相较九公子,美人会更加青睐于自己。
小段只这么样一想,白净的面皮又开始红了。
宫九噙一缕淡笑,在他肩头轻拍,和每一次外出为大家带回厚礼时一样温文与谦和:“天快要黑了,早些回去休息。”
小段悄悄吐一口气,点头如啄米。
“是,多谢九公子关心。”
小段克制着没有回头向阁上那扇大窗遥望,满怀遗憾地下了桥。
宫九笑意不变,从容向碧瓦飞甍的水阁漫步走去。交错而过时,他甚至还有闲情向贺尚书微笑致意。
贺尚书放缓呼吸,如同一只受惊而不敢炸刺的刺猬。
如无意外,两个时辰之后,他们此生再也不会见到小段了。
但这也并不值得惋惜。
小段大概已经忘了,其实他的年纪比宫家兄妹都要大,而与化骨棉掌齐名的如意兰花手,公认身子骨弱、性情惫懒不好学的宫主,只练五年就成了。
倘若他的天资真有他自己以为的那样高,岛主捧在手心里的,就不会是九公子。
他没有得到他认为自己应得的厚待,或许只因为他不配。
……
残霞夕照。
明窗下的少女正在拭刀。
宫九拾级而上,垂眼盯视那道斜曳铺地的纤淡影子,以一种故作随意的语调,道:“我想了想,还是要来告知姑娘,我还未死。”
话的尽头是刀。
青青的弯刀,刀光也是青青的,映着夕阳的残照,曼丽如她多情的眼波。
刀光初现,宫九已如轻云般飘出数丈,宽袍大袖迎风展动,裂开两道锋锐的刀口。
宫九举袖轻叹,俊秀面庞微露可惜,眼中却分明含笑:“这件的暗纹和姑娘襟上是同一种,姑娘因此不悦么?”
回应仍是刀。
刀光照眼,迫人的杀意雷霆般碾下。
宫九的轮廓隐在橘色霞影里,大半都是阴翳。
他不闪不避,安静凝视持刀的人。
古来从不缺乏吟诵美人的诗篇,但却没有词句可以形容她的美丽。
宫九紧摄那双春波静谧的凤目,没能在两汪引人甘心鸩溺的沉冷黑潭里找见半分迟疑,唇畔那缕欢欣的淡笑随即便如水花散去。
她真想杀他。
宫九的信心忽然像曝露在烈阳下的春雪,溶化,蒸发。
他有了一种奇异的、无法描述的、绝无仅有的愀痛。
——她不会爱他。
宫九唇色靡艳,低低笑出了声。
刀锋迫近,凛冽的刀意已尖针般刺痛肌肤,仿佛下一刻青芒落下,人就会一劈两半。
宫九伸出手。
他的手是双很好看的手,像块雪白油润的冷玉,每片指甲都修剪得干净整齐,根根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秀气。这只手轻轻扼在纤秀凝霜的脖颈上,任由青刃寂然洞穿胸腔,射向珠帘外悬挂宋徽宗《桃鸠图》的椒壁。
鲜血如泉涌出,洇湿精雅华美的锦衣,艳丽如雪地红梅。
“阿媱。”
宫九哑声轻唤。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他苍白的面靥染上潮红,三分幽艳,三分鬼气,剩下全是刺骨的杀意。黑沉眼珠盛满沉沉浮浮的碎冰,定定向她张望,指腹微微用力。
逝水抵在下颚,他也仿然不觉,语声缱绻,隐约吐出一点濡艳的猩红舌尖。
“爱我吧,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