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眼珠转动:“其实你不应该去找沙曼。想要探知老头子的武功路数,岂非早就有一个绝佳的人选?”
阿媱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是谁。
……
朝阳初升,淡淡的晨曦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小老头圆润苍老的脸上。
天色还很早,他已穿戴整齐,坐在餐桌边享用清淡而鲜美的早膳。他用得很慢,也很细致,饮尽碗底最后一滴粥水,又慢条斯理地漱口净手,便起身往廊下晒太阳。
晒足两炷香,他开始在院子里打拳。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要懂得保养自己。
他这一生之中,还未尝一败,即便是最无情而最不可抵抗的岁月,也绝非不能斗上一斗。
几趟拳打完,小老头重新沐浴更衣,慢悠悠朝院外走去。
往常这个时候,只要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处理,他都会待在大花园里莳花弄草,再远远观望那些人喝酒赌钱的热闹。
他爱酒,也爱赌,或者说这世上所有酒色财气的享受,他全都很爱。
爱而远之。
——醉酒会影响他的判断,滥赌会令他心绪不定,纵情声色更会对他身体有伤。
任何使他实力损耗、不能确保三个“绝对”的享乐,他全都克制而警惕。
在这一方面,宫九就完全不会烦恼。
宫九生来就不爱这些。
只是不爱这些的男人,往往在女人眼中便会缺乏魅力。
小老头微微一笑,径自走入那座喧嚷的大花园。
沙曼已在园中。
晨曦洒在她洁白动人的面庞上,艳丽如冰上折射的绚烂弧光,连她挥臂摇动骰子的举动,都仿似敦煌石壁上飞天的神女。
小老头微笑:“通常这个时候,你并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瞥见沙曼面前堆砌的珠宝,叹了口气:“原来是有意外的进账。几本书册就能换这么多,真是好买卖。只是来得快,通常也去得快,你最近的运气似乎不算太好。”
沙曼已将筹码全部推了出去。
她淡淡道:“我是一个赌徒。赌徒不怕输光老本,只怕连赌桌都上不了。”
小老头和气打商量:“但这显然太多了,不留一点吗?”
沙曼敛眉沉思,伸手拿回一块西周玉璧。
青玉龙纹,铁褐沁色、形如团雾,似龙腾烟霞,意头极佳。即使是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这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小老头轻捻胡须,袍袖垂坠如流云,带起一阵寂然微风。
风唤醒玉璧中沉睡数千年的龙,顷刻间脱离桎梏,散作一抔青白的玉沫。
他温声训诫:“一个合格的赌徒,怎能不明白‘买定离手’的规矩?”
沙曼面色惨白。
整座岛上只有她知道,老头子对媱姑娘的考验,始终都未结束。
霸王枪与刀王之流,在老头子眼中和废物无异;化骨棉掌与混元气诸人,也只稍稍入眼而已。他要赋予璞玉的真正危机,还未开始。
老头子最令人胆寒的,并不是他的武功与杀人艺术,而在他谋算人心、精细入微的能力。
只需区区一个阴阳童子,老头子就窥知了媱姑娘的部分秉性,借宫主之口,轻巧揭露她被亲兄卖入妓院的不堪过往,促使媱姑娘找她合作。
一切都发生得自然且合乎每个人的脾性,即使再来二十遍,也还是会原模原样地发生,令人生不起半点防备。
小老头笑容慈爱:“听话一直是你的长处。告诉我,你是不是想两头下注,联合老九和媱姑娘,一起杀我?”
沙曼悚然:“我……”
“你只是动了动念头,还在犹豫之中。”小老头仿佛能洞彻沙曼的肺腑,轻飘飘说出她的心里话,“可惜老九生性孤傲,他杀人绝不和人联手,最好还是别指望。”
沙曼闭一闭眼睛:“是。”
“女孩子都有偶尔耍耍赖皮的特权,这没什么不可原谅。”
小老头微笑:“找个适宜的时机,把她真正要的东西给她。”
沙曼的面色已恢复如常。
“是。”
庄家的骰子也恰好在此时离了手。
他们刚才还仿佛木雕死物,现在又变成了呼卢喝雉的大活人。
岛上没有笨人。
笨人在这里也活不下去。
眼睛、嘴巴、鼻子、耳朵……任何自己管不好的地方,都会有人代为保管。
三粒骨骰在碗中哗哗作响,依次翻出三个点数,恰好只比沙曼大上一点。
本局赌小。
“你赢了。”
小老头道:“可惜你本该赢得更多。”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他慨然而叹,负手走向花圃,为兰草修剪杂乱无章的叶片。
在这一生之中,他已足够得意、也足够满足。唯一值得忧虑的事情,就是后继无人。
幸而有了一块璞玉,他便忍不住细细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