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杀他?”
“没有钱。”
老头子要他和刀王对战,目的只是验证他似乎已有入行的资格。那一天的情形和他刺伤她时很像,刀锋入肉,他不退反进,借着深刺的瞬隙凝滞,举剑划破刀王的咽喉。
阿媱一怔:“你从不免费杀人?”
宫九重又笑了起来。
“偶尔也会例外。”
譬如她。
阿媱眸色转淡,回忆着宫主的话,慢慢说道:“老头子已经很老很老了,而你还很年轻。他死以后,你会是这里新的主人……再也不会有人随随便便活埋你。”
棺中一片安静,只有涛声阵阵。
过了很久,宫九才道:“你知不知道宫主喊他‘爸爸’,而我和宫主是亲生的兄妹?”
“我看得出,他并不是你们真正的爸爸。”
宫九一叹:“即使是我们两个人联手,也杀不了他的。何况……”
“何况?”
宫九轻笑:“何况我带你回来,就没想过再放你走。”
她根本不明白,纠缠觊觎她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海风呼啸,浪头已变得很高。
今夜仍会有潮。
宫九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又轻轻唤道:“姑娘?棺中好黑,陪我说说话吧。”
阿媱站起身,柔软的衣衫轻盈扬动,如翩飞的红云。
“我只剩下一句话。”
“在下洗耳恭听。”
“你去死吧。”
她挥掌激起砂砾,重新将棺木掩埋,转身水隼般掠去。
宫九怔忪出神,忽又笑了起来。
……
小老头言出法随,这座海岛已完全对阿媱敞开,没有任何一处她不能履足的禁地。
阿媱径自走入宫九的小楼,拿回那两口箱子。
小玉带着昆仑奴候在楼外,欲言又止。
海上的浪潮和洋流是极为可怕且难以预测的,老爷子精研天文气象之学,也并不能次次都演算正确。想要依靠这两口箱子漂流回中土,简直是天方夜谭。
此时正是黄昏,烂霞如锦,映照在媱姑娘漱冰濯雪的暄妍面庞,愈发绰丽炫目。
如斯美人,葬身鱼腹岂不可惜?
小玉忍不住就要劝告。
媱姑娘却已温声道:“有劳。”
阿媱当然不做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梦。
她只是在哄抬箱子的价值。
昆仑奴们沉默而恭谨地搬起木箱,有序运往媱姑娘下榻的水阁。
阿媱问小玉:“岛上哪里的书籍图册最多?”
小玉沉吟:“老爷子院里各类经史杂学最多最全,诗文辞赋则是贺尚书那里最多,不过他自己很少翻看。”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还偷偷吐了吐舌头。
“各类武功秘籍呢?”
小玉道:“岛上人不是自己家传的本领,就是老爷子口授的江湖散佚绝学,少有编订成册。硬要说,或许只有曼姑娘那里会有一些。”
穿过一条铺满朱石的长长□□,尽头那栋栽植着月季的小小屋子,就是沙曼的住处。
每一天的黄昏,沙曼都喜欢在大花园里赌钱。
她心中的仇恨和苦闷,已只剩下这唯一一种发泄的方式,她也已真正爱上了这种方式,成为一个娴熟而老练的赌徒。
今天沙曼却在自己的家里。
她的赌资在中午就输光了。
“你来了。”
沙曼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好像一直就在等候这位不请自来的访客。
阿媱望进那双含着碎冰的美丽眼睛,“你在等我?”
沙曼冷诮一笑:“我虽然没在宴席上,却也听说你用箱子换取宫九的下落。你在意他,又怎么会不介意我?关于我的事情,想必宫主已说得足够多,也已足够明白,你本该安心,因为九公子的洁癖绝不能容忍一个我这么样的女人睡在他的身侧!”
这座被撞碎的冰山更加破碎了。
阿媱道:“我来只有一件事。”
沙曼握紧剑鞘。
她的五指沉着而有力,内心居然十分平静。
也许从被自己的亲哥哥卖入那个地方开始,这世上已经不再有能令她不平静的打击和变故。
“我可以为你复仇。”
阿媱眸色沉静:“除了冀望这座岛上包括宫九在内的任何一个人,你还可以选择相信我。”
晚风轻送,吹绽满枝鲜红如朱砂的月季。
青刃的少女融在满天绚丽烟霞里,华艳五官已看不清晰,唯有那双比落日更灼亮洞彻的眼睛,照进了沙曼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