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明舫,师徒三人刚吃完午饭,正在院中闲坐。
一阵突发的、怪异的沉默后,君澄境最终决定“先说为敬”:“师父师叔,有什么事情说吧,我早不是小孩子,你们也早不必如此瞻前顾后。”
游岳猛地尬笑出声。对于师兄那没出息的样子,羁空只是斜眼一瞟,遂心下一橫,用尽量平淡的语调说道:“我们去过期和……宁熠没见我们。”
君澄境抬眼,看看两位老人,似不相信这话就这么说完了,诧异的同时,神情中还透着几分“严阵以待”的意味。
对面两人并无能耐,更没胆量去解读他那“晦涩难懂”的表情,直接决定继续沉默,静待他开口,殊不知他因为那早已成习惯的“预防性悲观”,也正自顾自等着,那莫须有的下文……
目光交错间,空气却安静得一塌糊涂,君澄境略显不耐烦,试探地问道:“没了,就这事?”
游岳不自觉瞪大了双眼,像是感到不可思议,“……什么‘就这事’?”
君澄境神色淡然,甚至可谓淡漠,端起面前那杯浅褐色茶汤,轻轻抿了一口,“他‘出师’十多年了,回来过一次吗?就算回来过,那也是躲着我们,单单只为去看看小珃罢了。早知其忘恩负义,他不见你们,你们还当什么奇事不成?害我这几天心神不宁,以为是什么有关生死的大事。”即使只有后面那句是完完全全的心里话,他还是因此觉到了几分莫名的舒畅。
“不是,你怎么能这么说宁熠呢?”游岳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的动静和语气一样,不轻不重。“烟珃走了,他伤心啊——”
“我是她哥,我怎么没想过要走。”君澄境垂首,语调低弱,“况且离了这所谓‘伤心地’,就能当什么事都没有了?”
游岳收回略带嗔怪的目光,不自觉地擦了下眼睛,“……我也不知怎的,只要在与此有关的事上,就可谓六神无主,辨不清轻重是非了,又或许是老糊涂了,还总想着你们都是小孩。”说到这,他重重叹了口气,“其实宁熠不见我们,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只是这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想和你说,又怕你再想多了。”
君澄境早已重新调整好心态,看向老人的眼睛,“我没事。倒是你们,既说在意料之中,可为何成真后却还是难免失望伤心?师父,师叔,‘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这是圣贤书中你们着重教过的其中一句,要我们学会宽释,可如今你们却徒劳自囿,对往事耿耿于怀,还怎么以身作则呢?”
“那、那也要看什么事啊,真是说得容易。”游岳自觉理亏般的移开了目光,“会伤心,是因为仍有盼望,毕竟都是我们的孩子啊……”
见师兄又控制不住伤感起来,羁空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神情是安慰,但所用力度却并不那么友好。
听着师父嘟嘟囔囔,君澄境露出了一个平和的微笑:“无论身处何地,我们永远都是您二老的孩子。只是这个年纪了,就算是为保养自己的身心,也该明白,儿孙自有儿孙福。”说完,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两包糕点,似开始做出门前的准备。
忽然听见门外越来越近的说话声,游岳就像是收到最后通牒般,异常紧迫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那你对此还有盼望吗?你想宁熠吗?”
君澄境不紧不慢地回答:“有,但并不甚高,也只是好奇,若再见面,我们将会如何看待彼此。”说着这番可谓与真实心声背道而驰的话,他只觉胸口发闷,进而责怪自己何必如此强撑面子,将自身贬作冷酷无情,又伤害了师父师叔……
那群半路杀回的不速之“客”甫一进入院里,三人同时调整神情,立马恢复平常的状态。
“哟,我们正要出去呢,你们怎么回来啦,发生什么事了?”
见师父发问,沁梅直接奔上前,将猫儿举起“展示”,就此切入主题:“师父师叔,我们在街上碰到这只小猫,它跟我们就像一见如故似的,所以带回来……问问您俩,我们能不能养它啊——“
沁梅正要施展卖乖、撒娇、装可怜等等恳求时的“必杀招数”,却见猫儿突然情绪激动地张大嘴叫了几声,随即挣脱她的双手,四爪一落地,便像支离弦的箭一般,朝那身穿蓝色竹纹药袍的人猛冲过去,而后不知哪来的力量,仿佛从地上飞起来,精准的落在了那个“冷热莫测”的怀抱。
它这一冲,把所有人都给弄懵了。君澄境下意识环起双臂接住了那横空扑来的不明生物,与其对视的瞬间,一种强烈的亲切感涌上心头,似久别重逢,莫名其妙。“……你们,从何处带回来的?”
“呃,就、就是路上碰见的,”沁梅的言行顿时收敛了不少,规规矩矩,就像犯错的员工在像领导说明情况,“一开始应该是来讨吃的,然后就跟慕儿姐亲热起来,我们就想,能不能带回来养?”
看见师兄那从未有过的复杂表情,何枢大感不妙,捂脸,别过头,哭笑不得:“这猫可真会挑人,先是慕儿,眼下又是师兄……”
那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并未能敌过君澄境习以为常的“冷漠”,他蹲身想将猫儿放回地上,可它却十分倔强地扒着他的手臂,口中不停叫唤,仿佛在说些什么,声调近似哀求。
“那个,师兄啊,”何枢走上前,试探道,“你看这小家伙好像还挺通人性的,就留下它吧。你放心,我们定会负好责任,绝不会因此惹出什么乱子。”
君澄境无奈一笑,最终放弃“抗争”,将那黏人的小家伙重新抱在了怀中,站起身,“师父师叔回来了,不用什么事都问我。唉,你们这真是,‘自找猫来牵’。”说完,便抱着猫儿,提着糕点,径自朝医馆后门走去。
何枢等人半知半解,看向两位老人。
“好啦好啦,”游岳笑笑,摆了摆手,“你们境师兄看来也挺喜欢那只猫~”一边说,一边也往外走,“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记得多买点鲜活的鱼,吃不完的就拿来晒鱼干。”
看他十分轻巧地说着,何枢脸上的“不放心”三字却更加明显了,“不是,师父,师兄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看你那小胆多心的样子。”游岳跟个小孩似的撇嘴,白了他一眼,“还记得你师父师叔就被一个外乡人说过,‘自找猫儿来牵’?”
“当然记得啊!”几个字脱口而出,何枢被失控的自己吓了一跳,猛地将音量压低至仅身边人能听见的大小,“还是在宁熠师兄走了以后,坊间便有人开始传说我们家里的事,他听了,就径来‘教您和师叔做人’,其实什么、什么都不懂!意思不就说我们是‘猫’,您二老就是那自找麻烦的庸人吗……”
见他冷不防地动了肝火,一副有气没处撒的样子,游岳只是宽和一笑:“那你说,我们这‘自找麻烦’,于己于人,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对我们而言,那是纯粹的好事。”说着,转头向羁空挑了下眉,“对吧师弟。”
“哼,就这,还用问的吗?”羁空的目光在他脸上匆匆掠过,仿佛不屑多看他一眼。看向何枢:“那你是怎么想的?”
游岳嗤的一声:“哦,你不用问,他们就要啦?”
察觉到气氛中那若隐若现的“敌意”,走在后面的问柳随即挤进了两位老人之间的空隙,将他们隔开,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哎哟,说什么呢,要没有您二老啊,我们如今还不知在哪里呢。从小教我们读书,教我们医理,让我们懂得兄友弟恭,彼此谦让、彼此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