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上午辰时正,二隐宗门内,院里充满着热烈而欢快的佳节气氛,弟子们三五成群,于各处分工合作——有人给花草树木装点上了五彩绸缎,有人负责在檐下挂上崭新、清亮的风铃和喜庆的大红灯笼……
在这片与常时迥异的热闹之中,李慕儿照旧因着自己的吃货属性,“混”入了那任务步骤最为繁杂的“美食小分队”。
然而她那最初高昂的兴致,终究还是没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随着模具一下下砸在案板上的声音、随着一个个造型别致、花纹精美的月饼逐渐在桌上列成了长阵,这项活计给人的感觉便逐渐从开始的趣味十足、赏心悦目,变成了某种难以名状的疲惫与烦躁。
“主人,你对下厨这件事所抱有的情感真的好难说啊,动手前可谓兴致盎然,而这种状态最多持续不到半小时,你对此的热情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然后在一个小时内‘心累’,一个半小时内便可达到厌倦的程度……”
“好啦,看破不说破不知道啊!”李慕儿狠狠将手中的梨木饼模砸向那正在屏幕上认真记录的狐狸,“这感觉也是真诡异,就像是我在自己分析自己。”
在心里哭笑不得地吐槽,她抬起手,原本狐狸坐着的位置只剩下了一个印有梅花图案的月饼。
“哎哟~主人,别这么暴躁,闷在心里的火更伤身呐。”伊依闪现在她的肩头,挑衅般地翘起了二郎腿,面前却已不见了那块“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都记的屏幕”(李慕儿说的)。
“只要发泄在了正确的对象身上,就不算是憋在心里。”李慕儿使劲伸了个懒腰,一方面是想充分舒展自己僵硬发酸的肢体,另一方面,是为了让狐狸被迫离开那看起来十分舒服的“座位”。
所处空间被无情“剥夺”,伊依猛地散作光雾,随即却又在空中重组,“哎哟,跟我一个可谓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作对,你可真行。”
“我跟你作对?哪次不是你先惹我的?讲真,我很想投诉你这个系统,平常帮不上什么忙就算了,好不容易有个令人期待的‘隐藏技能’呢,又让我大失所望,修复一条经络解锁一个技能,就说现在解锁的俩,铁布衫、一槌定音,这都是些什么鬼?”
“全部隐藏技能,都是择取了所属脏腑经络的某些职能或特性而形成的,在里面可蕴含不少中医知识呢。比如足太阳膀胱经所属技能铁布衫——”
狐狸说得正起劲,却见主人毫不留情地別过了头,和翠墨攀上话:“你们这儿似乎把中秋看得很重啊,一大清早,就开始沿街一家接一家地放爆竹,连着过去到完全听不见,几乎都用了半个多时辰。眼下又在院里张灯结彩的,我还从没见过如此热闹的中秋呢。”
看她似感慨似欣慰地说着,翠墨轻轻一笑,“嗯,在曲泽,中秋可是大如年呢。慕儿姐,那你们期和又是怎么过中秋的呀?”
对方的声色间只带着纯粹的好奇,这个问题却似一句不合时宜的“提醒”,使李慕儿猛然反应过来,想起了某些残酷的现实。“呃,我、我在期和,就只是吃月饼,赏赏桂花和月亮……”她临时搜索原主的回忆,并且不自觉地代入了其当时的情绪。
“唉,主人,你们两个灵魂的共同之处,其实还真不少。”喃喃自语般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伊依便隐没身形,关闭了系统。
看着她黯然惆怅,翠墨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连忙转变话题:“慕儿姐,你看这月饼也快做完了,我们想想待会去哪里逛啊?”
听见终于有人提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游街”,艺心显得特别兴奋:“嗯嗯,慕儿姐你不晓得呐,中秋街上才是最热闹的呢,有好多好多平常都见不到的东西!你想去东街还是西街?”
李慕儿直接用不失礼貌的尬笑表达了疑惑。
“慕儿姐,从咱们医馆出去的这条就是南街,家家商铺不离衣食住行,平常日子所须柴米油盐之类,主要是吃的;北街你还没去过吧,隐元亭的‘门面’就开在那儿,是一家专卖杂货的小铺,北街主要是玩乐的,书馆啊赌坊啊,勾栏瓦舍这些。”
李慕儿不禁在心中暗道:“这分配得,还真特别,可以说一边是吃喝,一边说玩乐,也能看作一面是生活,一面是休闲……”见身旁所有人似都等着自己的回答,她一开口,还是选择了吃。
“啊,那、那我可就不跟你一起啦,”艺心脸上透出一丝失望,但随即就被快乐的期待给冲得无影无踪了,“嘻嘻,我要去看看邱婆婆店里又添了什么新东西~”
谈笑间,一群人分别将做好的月饼摆在了一个个精致的圆盘中,送至厨房进行最终“包装”,又收拾起那以美食为酬,遗落在长桌上满目狼藉。
不多久,美食小分队和负责“打扮”庭院的那组几乎同时收工。诸事停当,李慕儿一面随着其他弟子领取那人手一份的“宗门特制中秋礼篮”,一面看向院子中央正悠闲自在地对弈、“袖手旁观”已大半天的两位师尊,“师父师叔,要和我们出去走走吗?”这几乎下意识发出的询问,来自灵魂深处某个“特殊”的习惯。
游岳笑笑,向他们扬扬手:“不啦,你们小孩好好玩,我和他正到中盘呢,我可不能让过这臭棋篓——诶诶诶!你这一子不算啊,偷下的!”用余光瞄见对面人的“小动作”,他猛地回头,眼疾手快地将刚刚落下的那个黑子从局中择了出来。
羁空白眼看他,没好气地呲了呲牙,故意提高音调:“既说我是臭棋篓子,那你让让我又何妨?切,小人德行。孩子们,可别学他啊。”
几声抑制不住的窃笑(嘲笑)过后,众弟子向他们行了节日里的祝运礼(颇有些转移话题的嫌疑)。
打完出门的招呼,何枢又加了一句:“师父师叔,你俩今天好好杀个痛快啊,我们就不留这扰乱雅兴了~要带什么回来吗?”
相较于李慕儿那有着特殊身份的新弟子,对待这位根本不用客气的“老弟子”,二位师尊可谓“双标”得很彻底,心安理得地紧盯棋局,仿佛完全没听见他说话。
何枢脸上露出一丝委屈与失落,转身跟上翠墨他们,略显不忿地小声嘟哝道:“都说‘小别胜新婚’,师父他们这是……久别似无人呐。”
话刚说完,翠墨即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故作嗔怪,却又忍不住笑,“就你这讨人嫌的,且一张脸皮足有城墙那么厚,别人当然想理就理,不想理就不理喽。你看境师兄,有谁会如此待他?”
何枢难以置信:“这话竟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师兄脸皮也不薄嘛,平常可爱得罪人呢。”后面那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听言,一旁的沁梅煞有介事地惊讶道:“哦哟何师兄,师父不在的这几年,你是越来越勇咯,先是说师父师叔的不好,现下连境师兄都敢说了啊,”她坏笑着,添油加醋,“我要和他说,他定会夸你的。”
何枢向她投去了求饶般的目光,随后不禁扶额,“……是啊,会夸我胆子大了,然后,奖我抄书、试墨义,让腹中的学识也跟着增添。”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笑了,却大多是思及自身的几分苦笑。问柳又回到了刚才关于“脸皮”的话题上,“境师兄平日说话是容易得罪人,但却从没见有人‘怠慢’过他,我想,许是因为……他从没有过一句废话吧,每一句,都是需要的。”
何枢看着他,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副“学到了”的表情,点了点头,“嗯~那以后就少说话多做事。”
“是要少说没用的话,多做有用的事。”问柳用手指指点点,批正描红,学着记忆中某人卖弄学识、倚老卖老说教的样子。
由于他模仿的语气、动作与本尊简直一模一样,大半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本参与着另一个话题的小至忽用余光瞥见有人翻自己的“老底”,且还是以如此活灵活现的方式,注意力瞬间被拉了过去:“诶!我惹你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