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淡地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我一把提起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来,怒吼道:“是!你是不配!我父亲是怎么对你的!城中的百姓又是怎么对你的!那些给我们送菜送饭的小孩又是怎么对你!而你呢,又是怎么他们的!”
“他们死了!我父亲尸骨无存,城中的男丁皆被乱刀砍死,妇女被凌辱而死,小孩呢?被割断喉咙活活流血而死!凭什么,凭什么是他们死!”
而不是你们这些背叛者死!
我死死地盯着他,眼里有熊熊的怒火在燃烧。
他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眼里有着无数的悔恨与歉疚,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一拳砸在他的左眼上,瞬时,他的左眼便肿起了一块大包。
他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半晌,他才翻然回神,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抓住我的衣角,“子长…左将军,小人有事要禀告。”
“说。”
“小人要举报匈奴首领乞格木与御…”
他话还没说完,便惊恐地瞪大了双眼,随即轰的一声,满天血雾,夹杂着血肉,在屋内飞溅开来,
熟悉的一幕又在我眼前再次上演,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乞格木在死前疯狂的模样,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过了半晌,我睁开了双眼。
相同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绝非偶然,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东西,能使人在说出关键信息的时候原地暴毙。
这肯定与连衍有关。
那么,究竟是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呢?
我将脑袋里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都没有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过了些日子,又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京城都在疯传,说是舞阳郡主发了疯,竟拿起一把剪子,朝她的亲生父亲捅去,直接将人的腹部捅了个窟窿,血流不止。兵部尚书花大人直到现在还昏迷在床,生死未卜。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噗通直跳,满脑子都是不可能,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紧接着,心里又升起一股浓浓的恐惧,直觉告诉我,不论如何,我必须要见到她,她,需要我。
她,需要我。
我疯了一般地往她的住处而去,风声凛冽,如刀割般地刮在我的脸上,可我却没有丝毫感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到她,见到她,见到她……
我如愿见到了她,可当我见到她时,我的心却像是要碎掉。
她的一张小脸毫无血色,眼眶溢满了血丝,头发凌乱地披散着,整个人蜷缩在床的一角,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感觉到有人过来,她立刻便将头埋进了臂弯间,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我的脚步一顿,停在了距她的数米远之外。我听到她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我没想这么做的,我没想杀他。”
“你信我,我没想杀他。”
“你信我…”
“我信你。”
“?!”她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温柔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信你。”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相信你的。”
我上前,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所以,别哭了,好吗?”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扑过来抱着我大哭起来。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娇弱的身躯在我的怀中止不住地颤抖。我的手僵在半空中,过了好久,我才缓缓地将手放在她的后背,轻轻拍打着,“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这里陪着你…”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停止了哭泣,颤抖的身子也渐渐平复下来。她仍旧抱着我,双手紧紧地环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处…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距离。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而后染上一层薄红,试探性地搭上她环着我腰的手,“郡主殿下……”
她却将我抱得更紧了,脑袋摇了摇,像是在拒绝什么。
“……”
她在怕我离开她。
我叹了口气,认输般地用手回扣住了她的腰,轻声道:“郡主殿下,我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
过了半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真的吗?你没骗我?”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骗你的,殿下。我会永远忠诚于殿下。”
“……”
她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传来她细小如蚊的声音,“我的小字叫萼雪。”
我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唤道:“知道了,萼雪。”
……
将她哄睡过后,我才离开了花府。夜里的花府很冷清,连盏灯都不曾点亮,像是从来没有人居住过一样。
我循着夜色,一路来到了花大人的居所。
这件事实在过于蹊跷。且不说花大人身为兵部尚书,身手绝佳为何还会被刺中,就从小姑娘的反应来看,这似乎并不是她本意所为。且她提到,她对当时发生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觉得一阵恍惚,回过神便看到自己手中拿着一把剪子,上面还在滴着血,而花大人震惊地看着她,捂着不断往外溢出血的腹部,满脸不可置信。
这番描述,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操纵了一般。
我的眼神一闪,这种情景,岂不是和乞格木和罗森一般无二?
一想到他们二人最后的结局,我的心里又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小姑娘会不会也……?
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难以呼吸。
我就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水,被炙热的阳光烘烤着,汗如雨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迈开步子,往我刚刚离开的地方跑去。
直到看到小姑娘安然地躺在床榻上,我这条脱水已久的鱼才重新回到了水中,得以呼吸。
我大口地喘息着,抬眼望向苍远辽阔的夜空,心里无限迷茫。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打破这该死的僵局?
没有人能告诉我。
在知道小姑娘的异常后,我便会时时留意她的情绪与动向。便是再忙再疲惫,也一定会留出时间去看她。
刚开始时,她还会拉着我说一些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可过了一段时日,她便突然什么话都不说了,只是木讷地坐着,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我为此心急如焚,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连她为何突然变成这番模样的原因都不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的身边,无声地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我会永远陪着你。
直到我见到花大人时,我才明白,她变成这样的原因。
那是一个盛夏的夜晚,蝉鸣不断,空气里还弥漫着大雨过后的泥土的芳香。我拿着搜罗来的话本,轻声念给她听,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回应。
可她还是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似的坐在那里,眼里一片死水,毫无波澜。
我心尖一颤,手指颤抖地合上了话本,轻声道:“萼雪是不喜欢这个故事吗?好,那我便换一个故事……”
“萼雪,你想听哪一个?”
“……”
“好,那便这本吧…”
我低垂眼眸,掩去情绪,继续读起话本。
话本读到一半,门外便传来敲门声,接着,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左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
沉默片刻,我放下手中的书本,柔声道:“放心,我去去就来。”
又替她把歪了的簪子扶正后,我才起身,出了房门,看着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颔首道:“还请先生带路。”
他将我一路引到了一座青砖灰瓦的院子前,院子外竹林环绕,幽静清谧。
青竹居,花大人花荣清的居所。
院内,正立着一名中年男人,面容清舒俊朗,和小姑娘有三四分相似,身着一袭青衫,如冬日的青松,傲然挺立。
他见到我来,俊朗的脸庞上露出几分笑意,道:“左小将军可安好?”
我先是行了一礼,才道:“晚辈见过花伯父。伯父受伤后,晚辈因故未能来探望,还望伯父莫怪。”
“我能理解。”
“不过……”
他轻睨了我一眼。
“你这是,有时间去小锦那,却没时间来我这啊。要不是我让林管家去叫你,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我这边。”
面对他的调侃,我尴尬地笑了笑,耳朵不禁微微泛红。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你以后,都不用再来找小锦了。”
我怔然,忙问道:“为何?可是晚辈有何做的不妥当之处?”
他摇了摇头。“并非你的原因……只是,我已给小锦安排婚事,待小锦的及笄礼一过,我便会让她出嫁。就算你是…但在外人看来,终归也还是外男,不合礼数。”
“晚辈能否知道,那位公子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礼部尚书嫡次子云堂庭。”
我握紧了手,随后又松开。
“伯父有问过郡主殿下是否愿意吗?”
他面色一白,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转过身去,背对着我道:“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必须得嫁。”
我手背上的青筋突起,刚想说点什么,却被他话打断了:“小子,人呐,不是什么事想成,便能成的。这世上,多的是生离死别,多的是不如意。”
“我知你受过阿漪的恩慧,也知你是为了小锦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护不了她一辈子。”
“至少这样,能保护她不受伤害。”
“……”
我明白花大人这么做的原因,可还是忍不住道:“您知道她不愿接触男子,这样做,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花大人苦笑道:“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林管家,送客。”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了我们二人身侧。他对我鞠了一躬,道:“左公子,请。”
我知这是要赶我走了,但临行前,我还是对花大人道:“还请花大人再考虑考虑,事情不一定要做得这么绝。”
“可那个疯子做得更绝。”
“……”
我找不到话来反驳,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他叹了口气,道:“好了,小子,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到此为止吧。”
“可我……”
我嘴唇翕翁,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晚辈告辞。”过了良久,我躬身行礼,告辞。
在我转身离开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小子,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我是说,如果…日后她有难,能否替我帮一帮她……算伯父求你了,好吗?”
面对他这仿佛托孤似的话语,我的喉头酸涩,点头答应。
“好。”
就算他没这么说,我也会这么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