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当一位母亲望着她新生的宝贝，一定就是这种感觉！

大卫刚刚从这具躯体里苏醒，他还不太适应地活动着手腕，然后睁开了那双人造的眼睛——

原来透过虹膜看整个世界是这种感觉！不同于之前在那具胚胎里透过显示屏所接受到的冷冰冰数据以及粗略的光热成相，此刻他能察觉到自己的眼珠在转动，而整个世界的五彩缤纷都毫无保留地映在了他的眼底，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

他的心脏因这种奇妙的变化而欢快地跳动起来，接着，还没等他消化完这份喜悦，他的耳朵又第一次听到了外界的声音！不是通过麦克风传来的声音，而是通过鼓膜、传进听小骨、再传入大脑听觉中枢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用耳朵听到声音！

谁在说话？这声音真好听，像清川碎石一般，他觉得他快要融化了。

于是他扭过脸，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界里。

她很瘦，头发是乌木色的，嘴唇红得像石榴籽，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明媚的光。哪怕她脸上还无意中挂着几道狼狈的灰印子，可在他眼里，她就犹如天使一般。

她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大卫有点疑惑地动了动脸部肌肉，也模仿她的表情，朝她露出一个同样的微笑。他不太确定自己究竟笑成功了没，不过从女孩欣喜若狂的表情中判断，他做得应该还不赖。

原来微笑是这种感觉啊，不再是一个冒号加一个括弧了。拥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肉身实在是太美好了！

大卫喉咙动了动，用他新获得的这张嘴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好，景末小姐。”

她是他用这双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他记住了。

*

大卫还不太习惯他这副新身体，所以一开始是由景末把他扶起来，再一步一步搀着他走下楼的。

托尼为他设计了人形，可竟然没给他设计衣服，这怎么想都觉得令人匪夷所思。无奈之下，景末只好迫不得已去翻了皮特的衣柜，从里面挑出了件他弃置的旧衬衫和短裤让大卫先套上。虽然趁皮特不在乱动他的私人物品是挺不礼貌的一件事，但她总不可能让大卫在她眼前裸奔吧？或者，她也不可能让大卫穿她的裙子。

还真别说，大卫穿上皮特的衣服，有种莫名其妙的和谐感。

就像爸爸穿着儿子的衣服……

不过她很快就适应了眼前这位仿生人朋友，因为他和艾瑞克的区别非常明显。除了发色之外，最不一样的就是他们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质。

某中二病晚期的变种人领袖平时不苟言笑，最大的爱好是用鼻孔瞪人，谁要是靠近他，保准儿能看到他一脸嫌弃地皱眉，要是这时候再伸手碰碰他，很可能头都给你拧掉。其天煞孤星的体质让所有对他感兴趣的人最后都避而远之，唯有查尔斯有真爱加持不离不弃，却还是被克得又惨又瘫。

而大卫就和他完全不一样，他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充满善意的光芒，你和他讲话他永远会笑着听完，而且末了还不忘夸夸你语言真幽默、声音真好听，总之就是要花式把你捧上天。而且他本人完全不排斥任何无恶意的身体接触，景末一晚上rua了他不知多少下，他还乐呵呵地夸她力道真是恰到好处。

似乎是真的一个人住太久了，景末很难得地抓着他说了好久的话，只觉得郁闷的心情都得以好转。而大卫则很投入地听着，因为从他诞生那天起，就基本没什么人和他讲话，而且他很喜欢听她的声音。

以前他都是隔着麦克风听她的声音，现在他可以边听边看着她。大卫很享受这种感觉。

等两人再次看向时钟的时候，都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景末打着呵欠查看了下手机，里面有封来自柯博先生的未读邮件。他破天荒没对景末编写的调查问卷提出任何异议，只是写了短小精悍的一个“Good”。

景末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一想到调研的事情，她的头又疼了起来。三天要跑四个区、共两千份问卷，这工作量可不小，为了不被柯博扫地出门，她明天只能起个大早了。

“大卫，我得去睡觉了，我明天还要工作。”她欲哭无泪地和这个刚相聊甚欢的仿生人朋友说。

“什么是睡觉？我也需要睡觉吗？”大卫不解地问。

景末被这个问题逗笑了：“你应该不需要，因为你没有内神经细胞。”

大卫立马做出了一个失落的表情。

“嘿，别难过！你这样也很好，人类几乎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浪费在睡眠上，而你却与我们不同，你可以利用这些宝贵的时间做更多你喜欢的事。”

“可是我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因为你年龄还很小嘛，我也是用了好多年才搞清楚自己究竟热爱什么的。待会儿你可以去二楼的家庭影院看电影，去书房找本书看，或者出门去散散步，多尝试一些新鲜事物。”

此时的景末完全没意识到，让仿生人或者机器人培养个人爱好是一项绝对不能犯的大忌。

“出门……吗？”大卫瞥了眼窗外如墨的夜色，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对呀，钥匙我放在门口了，你要是决定出门的话就带着它。”景末边说边站起身上楼往卧室的方向去了，“我去睡觉了，晚安大卫！”

“晚安景末小姐！”

他冲她露出一个温柔又体贴的笑容，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才默默把笑容收起来。

刚刚她说，他可以出门吗？可他从出生那天起就没出过门呀。

大卫又将脸扭向窗，半是紧张半是期待地看着外面的房屋和鹅黄色路灯。

犹豫了很久，他才终于跃跃欲试地站起来，走到大门前，拉开了门把手。

门“吱呀”一声开了，漆黑的夜像打翻的墨水瓶般铺在了他面前，门外带着潮气的湿冷和阴暗与屋内的温暖明亮格格不入。一阵凉风吹在了他脸颊上，他握着门把的手颤抖起来，鼓足勇气将一只脚踏出了门……

可那只脚还没落地就立马被他收了回来。

大卫砰地一声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抚摸着他那颗脆弱的人造小心脏——

不行！外面的世界实在太可怕了！

他才不想出门呢，他想一辈子就待在这间房子里，和他的景末小姐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