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斗嘴,但更多是关心彼此,不想拉下脸面承认,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挂念对方。
正如她,此时此刻。
沈纯一将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卫临漳的面颊上,以拇指微不可见地抚了一下。
如今想来,她倒宁愿他吵闹些好,至少是生机勃勃的,有精气神的,而不是死气沉沉或病痛缠身,叫人看了都难受。
上次他这般安静,亦是箭伤高热之时,忍着痛不肯叫,最后热得全身仿佛烧起来一样,神志都迷糊了,却还是迷迷糊糊地望她怀里蹭。
几次蹭到她胸脯,叫她神色大变,最后,也是看在他是无意识的行为,又是病患的情况下,才一声不吭,默默忍了下去。
结果叫怀中的人得了劲,开始极尽眷恋着了迷一样地在她胸前蹭,偏偏他神情挣扎,好像陷入到某种痛苦的梦中。
最后沈纯一忍无可忍,揪着他的后领,将他扯开:“卫临漳,你有没有搞错,我可以是你朋友,也可以是你部下,但唯独不是你娘!”
“想吃奶你找错了地方!”
说完这句话她就怒气冲冲地想将他再推远些,结果腿上枕着的少年却忽然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她在他的眼角看到一抹泪光,在军帐的烛火下莹莹闪着光。
茫然间,她拉上他的手,贴着他粗粝滚烫的掌心,不知所措说着一些她自己也不懂的话:“哎,你别哭啊,我……我不骂你了,至于这样吗,分明是你先……”
她想说分明是你先非礼我的,但是转眼又想起自己如今作为男人的身份,一下子沉默了下去。
对于卫临漳而言,两个男人之间如此,或许根本不算什么,无非就是那种“兄弟的肩膀借我靠一靠”的程度。
唉,沈纯一懊恼地在心中想,怎么就把他弄哭了呢。
她也不知道,卫临漳一个这么能忍痛的人,心灵也如此脆弱啊。
以至于在他身上好不容易得来的安静,倒教她无所适从起来。
就像她曾经在路上捡过的一只小狗一样,受了伤不吵也不闹腾,只会低头默默舔着伤口附近的皮毛。
她摸它它也不动,只是会用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纯澈地看着她,慢慢地朝她摇着尾巴。
可惜当时的她自身难保,只能喂了它一点吃的,帮它简单清洗了一下伤口,至于后来它过得如何,她也再不曾知晓了。
所幸的是,她后来遇见了卫临漳,并且有幸一直留在他的身边,陪他渡过所有艰险,再危急的时刻,她也没有放开他的手。
“别哭了。”她用她的手帕,在他的眼角轻轻擦拭着,无奈认错:“都是我不好,行了吗?”
……
当然后来清醒病好之后,卫临漳并不肯承认这个丢脸的往事。
他给沈纯一的托词是他对此全无印象,一定是她看错了,那可能是他的汗,或者无意识打哈欠留下的生理性泪水。
哭?他有什么好哭的,在伏击中快死了他都没怕过。
沈纯一懒得和他争辩,看在他曾那么惨兮兮的份上,她只问了一句:“你以前有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么?”
起初,她也觉得她是单纯把他气哭了,后来理智回笼,仔细想了一下,倒觉得应该没那么简单。
卫临漳要是这么容易被她的话给气哭,那他天天都得哭一遭,迟早得把长城哭塌。
而且他当时那个状态,也未必听得见她说的话。
他那天的反应,更像是本来就陷入了一种令人痛苦的困局中,或许是梦,或许是回忆……
但听到她问话的卫临漳只是没好气地回一句:“沈纯一,你为了让我承认压根就没发生过的事,怎么连这种理由都编的出来了。”
“不好的事?那可多了去了,需要我给你一件件例举吗?”
彼时他语气随意,沈纯一只以为是自己先前多想,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了。
……
哎。
沈纯一微不可见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她不希望卫临漳有事,也想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辅佐他建立无双功业。
但前提是他别拉着他大搞分桃,其余的她都可以忽略。
可偏偏卫临漳就像猪油蒙了心一样,不知从何时开始长歪了。
也是,无论是砖窑还是军营,都是一帮臭气哄哄的大老爷们的聚集地,他天天待在这种环境里,又有童年遗留下来的厌女之症,不长歪才怪了哩。
以至于如今给她带来巨大的麻烦。
正在沈纯一愁苦地撑着下颌看着卫临漳的脸的时候,他的眼睫轻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发觉他动了,沈纯一两眼一亮,赶紧端来药碗,递给他。
在卫临漳的眼神凝视之下,她才发觉他现在躺着,起不了身,顿时尬笑一下,用勺子舀了一口汤药,就往他嘴里灌。
她的动作太猛,又过于生疏,以至于这一口灌得卫临漳呛了一口,连连咳嗽,本就红的脸又涨红了不少。
惹得沈纯一手忙脚乱去拿帕子替他擦唇角,还有一点滴在衣襟上的汤药汁。
其间沈纯一不经意观察到,或许是因咳嗽的原因,教卫临漳的眼角都染上了淡淡的绯红和泪光,日光晕染之下,真是一种别样的西子捧心。
“可以了,后面孤自己喝。”赶在沈纯一下次行凶之前,卫临漳率先阻断了她的想法。
见他面上并无责怪之意,沈纯一突然觉得卫临漳其实性格挺好的,连这都不计较。
她乐得自在,将药碗搁在了一边:“殿下,您这次可要更小心些了,平时少发点脾气,这情绪波动啊,对这病的影响很大。”
卫临漳顺着她的话点头,就在她狐疑他怎么这般配合的时候,便听他下一句:“所以,这段时日你就住在东宫,照料一下孤,可好?”
他说完就闭上了双眼,一副无力的样子,又蹙起了眉:“孤如今昏昏沉沉,全身没有力气,头也疼得厉害。”
“你知道的,每日奏折积压如山,孤如今实在是看不下去,你就留在这里,挑重点念给孤听,剩下的折子,你若是愿意不嫌麻烦,孤也全权委托你批阅。”
“有些折子,孤怕自己一看就气得头疼,更加难好全了,你就帮帮孤,孤早些好了,你也能早些回府。”
卫临漳的语气平和,是商量的口气,并没有强迫沈纯一听从的意思。
可沈纯一听在耳里,却发现这还哪有她拒绝的空间?
为国效劳,为主君尽忠,为天下尽力,哪件事不是大义凛然,义正辞严。
偏她身上又挂了个秉笔大太监的职位,这事搞不好还真是她的权职范围内。
其实若是在那种君王不理政事的朝代,秉笔太监的确有朱批票拟之权,但如今沈纯一性子懒,也不喜看多那些咬文嚼字的东西。
卫临漳更是天生牛马命,每天自愿从早忙到黑,所以她实际上并没有怎么履行过这方面的权职。
毕竟还要住在宫里,对她来说,是个麻烦。
但如今国君老迈,太子卧病,似乎真就将重任落在了她的头上。
沈纯一的头开始突突疼了,这么一看,卫临漳还是早点病好为好。
其实这朱批之事,落在历朝任何一个臣子身上,都是宠渥甚深,执掌大权的表现。
奈何她不想啊,就想不想和卫临漳搞男同一样。
不想就是不想,就算搞男同能搞到男皇后的位置她也不干。
“行。”沈纯一盯着他,干巴巴地说着:“我就留在东宫,好好照顾殿下几天。”
她将好好那几个字咬地格外用力,卫临漳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一样。
一抹清浅的笑容,浮现在他病容犹不掩玉色的脸上,他从锦被中伸出手,悠悠握住了沈纯一的手腕。
“既是照顾,就不是一时一天之事。”
“你坐在这里甚久,想必也累了吧,深秋季节还有些冷,不若上来,与孤一起休息?”
卫临漳往旁挪了一下位置,用手轻轻拍了拍,唇边含笑看着她:“位置都给你空好了,还不上来?”
沈纯一望着床上明显只有一个的被褥,陷入了沉思。
她面色复杂地看向卫临漳。
知道他急?也不至于这么急吧?人家汉哀帝攻略董贤,都没有一上来就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