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隅道:“被窝里太暖和,读书读不清醒。”
一间瓦房,三块床板,一条长桌,与先前德方寺的禅房相较,不算逼仄拥挤,非但可以长久忍受,还有种“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意境。欧阳隅满意极了。
“这么挨冻也不是办法。”
“娘子不必担心,我们早已习惯。”欧阳隅信誓旦旦。
楼明月不为所动:“这天寒地冻的,二位郎君也切莫仗着年青身子骨强硬撑。我待会儿请隔壁婶娘熬了姜汤,大家快喝一碗驱驱寒,还有饭菜,再怎么废寝忘食,也不能把身子累垮了。”
欧阳隅一个劲点头,他怎么觉着楼娘子今日对他们格外关心?
“硬捱如何了得?”楼明月探林颂的额头,依旧滚烫,“吉祥,喊辆车,把马行街侯大夫请来。”
林颂身子虚弱,不愿兴师动众:“娘子别破费,我心里有数。”
楼明月一脸严肃:“十七娘晓不晓得?”
“入冬各府多爱吃拔霞供,她们忙不过来,我怕十七娘累着,索性没告诉她。”他急道,“风寒而已,我不想妹妹替我担心,还请娘子帮我保密。”
林颂话音未完,便一阵咳嗽,谢闻朴立即给他倒水润嗓子。
“那么公子更应当赶快好起来,否则我定要向十七娘告状的。”楼明月将钱袋交给吉祥,不容林颂拒绝,“伤寒怎么会是小事?吉祥,若是侯大夫不坐堂,就找他的徒弟孙三郎。”
“好嘞。”
“行白,药你看着些。”欧阳隅边叮嘱谢闻朴,边抓起墙上的斗笠,“吉祥,雪天路滑,我跟你一块儿去。”
谢闻朴和楼明月去屋外查看药罐,他往里看了一眼,然后悄声道:“半月前,侍郎大人将晏声单独叫去书房,不知谈了什么,他回来脸色便一直不太好。我问晏声,他一味憋着不说,着实叫我和子直担忧。我想娘子常在苏宅走动,能否帮忙打听打听?或者晏声大约听娘子的劝,由你开解他一二也是好的。”
大家读书一向刻苦,精气神十足,林颂忽闷闷不乐,不愿去苏宅,还放任自己生病,多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谢闻朴毕竟年纪稍大,又已成家,要比欧阳隅更懂,他猜测林颂的反常情状与嫁娶有关,楼明月身为女子,比他更方便打听消息。
“他…”楼明月欲言又止,林颂这一病,倒不好问了。
“我明白了。”
“谢举人,楼娘子也在?”
楼明月侧目,来人是苏宅的吴管事。
“我们家大人和公子听闻林举人病了,特命小人送来的。”他肩上背的包袱里面装了三件冬衣,手上拎的是若干补品。
林颂撑着手掌坐起来:“劳您走一趟,替我多谢老师。”
吴管事连忙道:“小人分内之事,举人不必起身,好生休息。”给林颂掖好被角。
楼明月送人出去,客套了两句,她问:“吴管事,我听闻,万一……我该多走动走动不是?还请您老给明月指点迷津。”
楼明月给吴管事送过不少东西,拿人手短,他时不时给她透露些杭夫人和苏侍郎的喜好。
吴管事上下打量她:“万事先得我们姑娘愿意,你可别到处瞎说,我们大人惜才,关怀小辈罢了。”
“自然,自然。”楼明月满眼奉承,“您也是苏家的老人了,您觉得有几成把握?”
“侍郎和夫人最宠爱小姐,但八字没一撇呢,且看着罢,成不成都少不了你的好。”吴管事扫了一眼左右,低声道,“不过,我看悬。”
小姐那日隔窗选婿,恐怕一个也没瞧上,林举人这毛脚女婿只有岳父岳母满意,怎么能成?他家小姐的脾气,他看着从小长大的,满肚子墨水,不写篇文章狠狠讽刺讽刺,他老吴就要烧高香了。
“虽然大人和夫人蛮中意林举人的。”
楼明月低头不语,事情难办了。
“您慢走。”
药按方子熬好,三碗水煎成一碗,林颂闻了直皱眉,和谢闻朴讨价还价。
楼明月觉得好玩,在窗外促狭道:“堂堂举人还怕吃药么?”
她跑到林颂身旁督促:“快吃。”
“我不怕的。”
这话说得有些孩子气,谢闻朴和楼明月皆是一愣。
谢闻朴福至心灵:“我去买一包蜜枣给你甜甜口。”抬脚便走。
屋子里又只剩楼明月和林颂。
半晌,林颂低低道:“你来,我很欢喜。”
“什么?”楼明月没听清,只当他在病中,说胡话也是有的。
她起身往外走,林颂急忙挽留,指尖划过榴红裙摆,仿若染上胭脂,“怎么就要走了,为何不再多待一会?”
楼明月听他声音如同铁锈,忙劝道:“快省些力气,还嫌嗓子不够疼么?”
她将凳子搬得离他近一些,端起瓷碗,把药搅凉:“你放心,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