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复了呼吸，继续说：“狗的世界太复杂了，容我回归正题。你在此说了这么多，汇成一句不过就是想杀了我，不是吗？只可惜……”

“你是杀不死我的。慕辰。”

“如你所言，我的恶已经渗透进了乌托邦的每一缕风里。而你，仅能在这里叫嚣。”

慕辰问她：“你是在变相地承认自己的罪行？”

“Bin～go～！你赌对了，我是丛林的走狗。”

七个字，威力远胜于慕辰的任何一句指证，乌托邦轰鸣声四起、诘问与质疑被炸得支离破碎。

陌念念下令：“Frog，把那段视频放出来。”

垃圾堆的照片熄灭了，幕布上是一间窄小昏暗得叫人窒息的房间与一个被捆在椅子上的人。自相机后方走来的陌念念将手表框在镜头内。剩余游玩天数是001。

枪声。

闪着红光的002。

手臂缓缓落下，猩红的血一寸寸漫进画面里，伴着视频的终止定格。

黎墨、许实也、张魁回过头，目光挨挤在对讲机上；慕辰佯装镇定，一遍遍反刍高度紧张中无意识咽下的吐息；陆玥高举尹蕊柠的两根麻花辫，边遮住自己的眼睛，边不住偷瞄；佟朴品尝完第三块姜饼，顺带舔舐去指尖的碎屑；风无恙望着幕布，眼前却是近一月前舒雨开的那一枪。一句质问将所有人从信仰的崩塌中唤醒：“看到了吗？”

黎墨放下对讲机。

阶梯顶端的帷幕被掀起，陌念念走至桌前，浑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微敞的?衣襟蹭过苍白底色下的青，她将残有血瘀的唇贴近话筒，沉默。

那对居高临下审视着众人的瞳孔，蓦地眯起了：

“我们是为了杀戮而存在于此，这是旧世界传达给我们的血淋淋的讯息。丛林的信仰是正确的，并且已在逃离旧世界的一名玩家的日志里到证实。只有生者减少至一定数量，第三阶段才会开启。而那数量精确而言是……”

“……两千人。”

乌托邦的大致人数。风无恙顿时理清一切。

陌念念笑道：“没错。你们是被选中的人，你们是‘幸存者’。”

“乌托邦的首领只能任我摆布，因为我是乌托邦的建立者。乌托邦本身就是丛林的衍生品——一个至关重要的分支，它存在的意义是‘为有资格活下去的人提供庇护所’。”

“游戏不公，诱使同类杀死彼此的规则可笑。不能任由旧世界成为主宰，丛林意识到这点，因而反抗，即使是以微薄的力量。我们让世界一步步回归‘适者生存’的原貌，通过人工干预逐渐凌驾于世界之上。你们正是经过层层筛选后的优胜者，你们正是有能力吞并弱者的强者。若是你们的话……我们能赢。”

慕辰终于反驳：“你在真相上编造谎言，陌念念。”

“前半句大致无误，你所言的一部分是真相。乌托邦的确处于我的支配之下，我掌控着你们每一个人的生死。过去是这般，未来仍是。我给你们选择的机会，现在，将长桌上的刀具刺向你们身边的同类，然后我将无条件放你自由。”

无人动弹。唯独佟朴拿起了一把刀……

切开第四块姜饼。

“干嘛？”他不明所以地打量紧盯自己的一双双眼睛。

“很好，看来你们都明白了。丛林的人盘踞在旧世界的每一处，而在此，只要你们不在享乐中袒露出懦弱的本色，让我不得不践行‘适者生存’的法则，你们就是绝对安全的。”

陌念念停顿，又言：

“抱歉，我欺骗了你们。乌托邦成为这片土地上永恒的庇护所的一日，永远也不会到来。因为我只能守护你们至第二阶段结束的瞬间，接下来，你们就只有自己了……丛林不在乎第三阶段你们的生死，但我在乎。”

乞求般的口吻，平静却撕心裂肺地带上哭腔：

“乌托邦瓦解之后，我们一起回到原本的世界，而非苟活。好吗？”

她望着她的子民们。

“这是我唯一的希冀了。”

掌声响起的瞬间，慕辰知道自己败在了这场博弈中。

人们高喊。

就像意外未发生时的那个长夜一般。

“乌托邦，万岁！乌托邦，万岁！乌托邦，万岁！”

慕辰顾不得那些嘶吼，也深知此刻怎般驳斥都是徒劳，可他又无法逃离——张魁的手扼住了他的脖颈。挣扎着脱身，被绊倒，长筒靴的鞋跟踩在手背。

陌念念不带笑地俯视他。

“你很聪明，慕辰，竟能依凭如此有限的线索编出一个堪称完美的谎。你唯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高估了人性。”她蹲下身，拎起慕辰的头逼他与自己平视，“无人在意乌托邦的覆亡，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死。”

额角砸碎了瓷砖，慕辰抬起脸，温热的血一滴滴落进狰狞的瞳孔。更狰狞的，是棕褐色里的那抹笑：“可惜啊，但凡你着重于个体，此刻跪在地上的就会是我了。”

人们的呐喊仍未停。

吵死了。

他爬起身。

眼眶向外侵占着地盘，陌念念越发猖獗：“不妨到此为止……你永远也成为不了我，杀死我也是同等的结果。”

“谁说要成为你了？”

“别装傻了，自打一开始我便看透了你的嘴脸。”

慕辰以仅能被身侧的人所听见的声音说：“我觊觎的自始至终都是首领的席位。等着瞧吧，陌小姐，丛林入侵的那一天，我将重塑你最心爱的乌托邦。”

陌念念瞳孔一颤。

“杀了……”

“停下！”杨一栀被人搀扶着走来，他在陌念念耳畔喃了几句，那紧缩的瞳孔便如水般漾开了：“首领当真这么说？”

杨一栀点头。

“我再和他细聊吧。总之，现在就姑且……”她靠近话筒，朝簇拥着的人群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喊声瞬间平息。

“我以乌托邦前……呃，首席干部的名义宣布，12月24日，乌托邦前干部慕辰以损害名誉权的罪名被正式逮捕，予以拘禁与罢职的处罚，其职位将暂时空缺，直至我们找到合适的人选。以上，宣判完毕。”

掌声。

许实也问陌念念：“你复职了？那我该怎么办？”

“你啊，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妈的！”无辜的手枪被狠摔，他咒骂完后愤然——

顿在原地。

他听见林渊的声音自广播里响起：

“损害名誉权？这其中不知道有没有包含我的名誉权。”

“怎么回事，Frog？”陌念念喊了一句，得到幕布上一个(。﹏。*）的回应，“呐呐呐，你老是来这一套，这次……”

亮绿色的字敲出：

( ￣ ￣)σ…( ＿ ＿)ノ｜壁

陌念念叹了口气：“面壁思过，是吧？你待的那小破地方用不着走路就面壁了吧？算了，反正林渊说的话也不会过分到哪里去。”

杂音严重，如同被压抑的细碎抽噎声一样掺入了每处停顿里：“我是林渊，打搅各位的兴致了。针对方才那场精彩的辩论我不评判，我只想指出一点。慕辰，我对你的洗白说辞感到严重不满。我是答应做你的同僚，但未曾允诺你侵犯我的名誉权吧？”

“我可没你高尚。我向来如他们所言卑/贱且肮脏，背叛乌托邦以及理睬你的乞求皆仅是为了满足私欲。”一声不属于他的、沉闷的、在唇边被摄取去的呻吟后，林渊再度开口：

“最后，圣诞夜快乐，除慕辰以外的诸位！林某在此祝你们度过一个难·忘的良夜！”

人群骚动起来，对象为慕辰的嗤笑声与挖苦的热烈程度不亚于“乌托邦，万岁”。慕辰站在阶梯顶端，那双死海般岑寂的眸俯瞰众人。

“输得彻底啊。”陌念念趴在扶手上笑着看他，“以表宽慰，我也祝你度过一个难忘的良夜吧，慕辰。”